第三章 心中的人世间 一

  月上中天,顾念慈坐在窗边,杯中的水已经饮尽。神鬼差异的,顾念慈拿出白日里谢必安送的茶叶,泡了一壶茶。她艰难的喝了口杯中苦涩的茶水,那熟悉的味道让她眼睛有些酸涩。
  她尝得出这茶,主公素来爱茶,其中最喜欢的便是这一种。普洱生茶刚入口时极苦,那苦味比一般的茶叶都苦的不止一分半分,但它的香气也比一般的茶叶要高得多。细细品过之后,喉间回甘,唇齿间留一股清香,久久不散。那人常说:“人生如茶,苦极回甘。”顾念慈轻抿了抿嘴,将茶杯放回桌上。看着那剩下的大半杯茶,不知怎的,眼眶中划出一滴温热的液体。顾念慈有些诧异的摸上自己的脸,良久,才从窗边站起来,关上窗子,准备回床上躺着。
  关窗的时候,顾念慈竟看到了谢必安。对面楼上的雕栏窗内,他单手执着茶碗,一手负在背后,檐下的铜铃微微作响,他微微一侧身便看到了她,冲她点头一笑。
  顾念慈微微低头回礼,这才关了窗户熄灯和衣躺在床上。这人总能勾起她的回忆。痛苦快乐又迷茫互相交织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她闭上眼睛。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于她是一种奢侈。
  耳边有渺渺天音骤起,床头摆的海棠花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姿态都更曼妙了几分,顾念慈轻叹一声终于从床上起身,推开窗户,清冷的月光洒照在她脸上,她伸出手,似要抓住些什么。正恍惚着,腰间的银铃轻响,顾念慈这才回过神来,理了理两颊的碎发,下了楼。
  初见花洛城,顾念慈便知,这位来客与其他的客人不同。这位来客美的十分绝世——乌墨长发,远山黛眉,樱桃小嘴,长长的睫毛就着月光在她脸上打下一片阴影,更显其柔美。她穿着一袭飘飘欲仙的雪白长裙,只有肩上绣着几朵红梅,是身上唯一的颜色。月下看美人,古人诚不欺我。顾念慈在心中默默地感慨。
  见她下了楼,花洛城微微一笑,周身散不开的忧伤。
  这样一个绝美的人儿,并没有引起店里太多人的注目。几个阴差司空见惯似的依旧聊天的聊天,划拳的划拳。还有一个无聊透顶的顾念安趴在桌子上拿花生逗糯米,糯米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眯着眼,时不时对着顾念安翻个白眼,也许是在逗他。花洛城一进来,它便立刻从桌上跳起来,跑上楼梯,蹦到顾念慈的肩上,圈住顾念慈的脖颈不动了,乍一看好像一个白色的毛领子。它的反应可比顾念安快得多了。
  待到花洛城在顾念慈面前站定,顾念安才悠悠的从桌上爬起来,打着哈欠走到柜台边,江算盘珠子看似随意的拨了拨,对顾念慈点了点头。这个月的进账还不错,就算接下来的都不开店,也够他们宽裕的到下个月了,顾念慈会意。
  “你就是顾念慈?”花洛城看着顾念慈问道。
  顾念慈冲她点了点头。
  “花洛城,有事相求。”看得出来,这是个话不多而且很会抓重点的姑娘。
  顾念慈浅笑:“烦请稍等。”
  但凡来到这琉璃阁的“生人”都是有事相求,若无语无求也找不到这里,而以上两点皆非的客人必定有病,本店恕不接待。顾念慈给了顾念安一个眼神,他一脸肉疼的从柜台下抱出一坛子“浮生酿”,重重的放在地上。坛口的尘土被震落下来,引得顾念安大大的打了个喷嚏。顾念慈拍拍手,对店里的几个阴差说了一声:“各位,老规矩。”几个人起哄道:“又要出远门啊老板娘,这次是什么好酒啊~”
  顾念慈淡定的对他们笑笑:“我店里的都是好酒。”
  作为一个事业型女性,难免被人家起哄打趣,刚开始的时候顾念慈很不习惯,但如今他已司空见惯,可见其心胸之宽广,心态之超然。
  几个阴差高兴的抱着那坛“浮生酿”,高高兴兴的出了外面,一醉方休去了。
  待他们走后,顾念安走到门口,正欲关了店门,谢必安就在这个时候不识趣的踏了进来,似是没看到站在门口的顾念安一般,对着顾念慈笑道:“顾小姐,在下来讨酒了。”他的瞳仁里似是有烛光晃动一般,很是好看。
  顾念安先声夺人,轻哼一声:“谢大人当真是来的巧。”
  “还好还好.”谢必安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的温文尔雅。
  顾念安向上翻了个白眼“哼,装模作样!”
  不得不说,顾念安真的是一个特别有职业操守的商人,谢必安进门之后,他便又重新开来半扇门,引着谢必安坐下,还上了一盘花生米。
  顾念慈冲他眨眨眼,顾念安很不情愿的撇了撇嘴,又从柜台取出一小坛子酒。顾念慈指了指那个坛子“正好你来,方才念安还想与人拼酒呢!念安你看,刚念叨着,这会就有人陪你了。”
  “我哪有”顾念安刚开口反驳就被顾念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硬生生的把嘴边的话咽下肚子里。“喝便喝!怕了不成?这‘浮生酿’本就是两个人喝才应景!”
  “浮生酿?”谢必安微微翘起嘴角,真诚的赞道“这名字,取得甚好。”
  顾念安拿起一只酒碗,啪的一声放在谢必安面前的桌上,“是爷们儿就干,莫要说些废话!”说罢,撸起袖子倒了一碗,结果倒是撒了不少。顾念慈嫌弃的摇了摇头,一点都不爱惜东西。顾念安不耐烦的抬起头“唉,真是,本以为能听故事呐,没事,娇娇你先忙你的去吧!奥,对了糯米的红烧肉在厨房嘛?”
  顾念慈赶紧点点头:“稍微热一下就好了。”
  顾念安一边挥手,一面盯着谢必安:“这娇娇没了我就是不行,对吧?!”
  “是是是,我的好弟弟。”顾念慈有些无奈的应了一声,娇嗔的看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怎的这么孩子气。对着一边安静站着的花洛城道:“随我来。”转身时,她瞥见谢必安往她那儿看,顾念慈目光一触,又移开视线。
  谢必安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好酒。”
  二楼都是客房,客栈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平安镇是个好地方,可惜了这里没有活人,阴差们白天很少出来,只有像今夜这样,顾念慈才能见他们几面。想起刚来这的时候,她还觉得人家起得早,想想真的是
  顾念慈和花洛城一前一后走在黑暗中,只有她手中的青纱灯发出幽幽的光。
  “点燃它。”走到顾念慈的房间,她指着桌上的琉璃灯说。花洛城看了看这盏琉璃灯。目光里带着疑惑,她看了看顾念慈,顾念慈刚要解释,她便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将灯点燃,随后便坐在桌边。她没有问一些之前的访客们长问的问题,譬如“这灯是用来干什么的?”“你为什么不去点?”之类的。虽然顾念慈已经回答的很顺口了,但花洛城没有问。她呼之欲出的常用答复到了嘴边转了个圈又咽下去了。
  顾念慈在花洛城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习惯性的往杯中扔了一块糖,淡定的喝了一口。抬眼对她说道:“你懂我这儿的规矩吧?”
  花洛城点点头,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早有耳闻,我会遵守这里的规矩,但请姑娘一定要帮我。”她顿了顿,眼神里满是落寞。“我做过很多错事。”
  花洛城脸上的表情不怎么丰富,可能是因为她特殊的身份。顾念慈想,这种冷漠等同于忧伤。顾念慈最见不得悲观,因为道行不够,极易被影响。此刻花洛城的模样让她心情低落,她俯身从柜子里拿出一袋香料,揭开香炉丢了进去。
  花洛城看着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难得的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香?”
  顾念慈对她笑了笑:“还魂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