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语言是一把钥匙
她在魔宫的一间房间里住了三天了，三天里都没有外面的消息，虽然门外好像只有两名寻常的魔族守卫，但是她直觉的知道防范措施并不只有面上的这一点。
这天，一位不同于往常的送饭人来了。
这个送饭人的头发是暗红色的，一对灰色的眼睛显得有些边缘化，他放下装了面包的提篮，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汤米大人让我来给你送点好吃的，虽然你愚蠢的把大人的腿弄的和你这样的傻瓜一样了，但是他是不计前嫌的。”
西蒙妮打量了面前人一眼，伸手揭开提篮盒子，发现里面是她最熟悉的老样子。烤的恰到好处的小羊排和面包，还有一点儿不太容易弄到的海蛟肉酱，这是她征战灵族时的最爱。
西蒙妮心领神会，她提高音量，确保外面的守卫能听到：“汤米大人真是慷慨，什么时候一个小丑也可以称为大人，而且还有他的跟班了？”
边缘者的声音也自然的放大了：“您还是这样骄傲，汤米大人让我转告给您一句话。”
接着，这个家伙用鬼族语说道：“你太冒进了。”
在西蒙妮有些错愕的时候，所谓的跟班换回了魔族的语言：“这在你们鬼族是一则俗语吧？用我们魔族的话来说，今天的胜利者也会是明天的失败者，不要自以为您比汤米大人高贵什么。”
哦，很好，能够通晓鬼族语的外族并不多。
于是将军也用她的鬼族语进行真正的沟通，然后把它们用魔族语解释为所谓的俗语：“魔主多疑——用你们魔族的话来说，就是丑人多作怪。谢谢您的大人，记得把这句话转告给他。”
“多疑者多忌，聪明人不讨好——狗咬吕洞宾【注1】，汤米大人可还给您提供了不错的断头饭。”
西蒙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她很佩服她的朋友，虽然伍兹没有耳闻目睹，却指出了最关键的一点——斯图亚特最明显的态度变化，正是在她提出了作战计划之后，很显然魔主不愿意看到一个富有冒险精神又不失谨慎的主意出自旁人。
就在这奇怪的双语对话进行期间，房间外面突然传来魔主的声音：“汤米，你给了我一个惊喜啊。”
西蒙妮脸色一变，但最后她没有任何动作的等着外面的一君一臣走了进来。小丑汤米的身上依然发出和谐的韵律，这可能是好消息，也可能是最糟的事儿。
边缘者就像一个真正的跟班那样，对着魔主和小丑做足了礼节，他的动作不急不缓，的确是出色的伪装之能拥有者。
魔主感兴趣的说道：“汤米，我没想到你的跟班也是这么多才多艺，居然还会魔族的语言。你看他和这位大尉的俗语比赛，哪个才是冠军呢？”
小丑愉快的笑了：“哦，毫无疑问是我的跟班，您的一个仆从的仆从就抵得过鬼族的一名大尉了，而且还是在察陆的语言战场上。”
无疑，这句话让斯图亚特很是愉悦，他哈哈大笑。而西蒙妮只能装作脸色阴沉的低着头，她猜不透小丑到底站在哪边，但一个宠臣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地位的，不是吗？
她的同伴还是纹丝未动。
气氛似乎有些收紧，斯图亚特突然俯身对西蒙妮说道：“我有个消息要向您宣布，大尉。”
西蒙妮努力压制下狂跳的心脏，镇定的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毫无疑问，穆琳小公主还应该在风其谷多住几天。”斯图亚特扬起他红色的眉毛，“我允许马丁勋爵陪伴她去码头逛逛，不过现在就让她离开风其谷不是太不讲究待客之道了吗？”
这个自作聪明的混蛋！西蒙妮的嘴唇抿紧了。
小丑转着圈圈赞美道：“陛下真是一位好客的人，马丁勋爵是女公爵的继承人，而穆琳小公主是水糖渡亲王的女儿，如果能成为一对儿的话真是再般配也没有了。赞美魔主，您的智慧无可匹敌！”
西蒙妮敏感的发觉，魔主在听完这些赞美之后，身体有一瞬间的绷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也许真理的确掌握在这个小丑的手里，在他可笑的五彩花衣和滑稽的腔调下，隐藏的是一颗再聪明不过的心。
一个势力很大的臣子如果再和外国有权势的公主联姻——即使幻世的联姻是不产生真正的双方结晶的——对于一个主上来说，也绝不会是一个好消息。
“现在提这个还为时过早，马丁能不能赢得穆琳的垂青还是未知之数。”斯图亚特淡淡的说道，“我记得我的儿子斯帕克也很喜欢金发的小姑娘。”
小丑笑了，顺水推舟的说道：“斯帕克公爵是咱们风其谷最有魅力、最俊雅的男人了，没有一个金发仙子会看到他而不心动的。只是我怀疑任何一个姑娘都配不上咱们的公爵呢，他可是风其谷最尊贵人的儿子，您头顶的主位星石之闪耀无可比拟。”
魔主轻轻哼了一声，作为对这段赞美的答复。不过在软禁一个大尉的地方谈论这些似乎并不十分合适，西蒙妮已经构想了几次胁迫魔主的可能性，但是在考虑到这家伙失控的能和一定严密的暗中防守之后，她不得不再次放弃了这类计划。
魔主终于将目光转回到了西蒙妮的身上：“那么，大尉，您准备好迎接您自己的命运了吗？”
西蒙妮垂下眼眸，放低了声调回答道：“我对我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因为这全部取决于您，而我是没有自主权的，不是么？我只能做好准备，希望到时不会太过惊讶。”
斯图亚特满意的看着她：“这些话简直让我有一种命运金轮在握的感觉了，当然，鬼族应该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您觉得公开审判怎么样？”
一股热血涌上了西蒙妮的脑袋，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她可以接受从火燧枪里发射出的一颗铅弹，也可以接受来自战场的一把弯刀——但是公开审判！众目睽睽之下被审问的羞辱！最后很可能是以间谍罪被判斩刑！不、不、不！
她猛然起身，直视魔主：“不！”
斯图亚特轻蔑一笑：“您有选择权吗？”
“我当然——”西蒙妮的话语噎住了，她没法往下说，现在还不到最后的时候，她也不仅仅是一个军人。她是船队的船长，她的伙伴就在身边，还有两个朋友不知道被玛拉女公爵转移到了哪一所监狱还等着她去救人。从她当上军官的第一天起，她的父亲就曾经告诉过她，她必须对她的下属负责，哪怕这需要牺牲她自己的尊严。
她觉得喉咙里憋着一股热辣辣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边缘者的灰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但是她不能瞥一眼过去，她不能让魔主察觉他们的关系。这样的时候，连伸手一握的安慰都没法给予。
魔主迸发出一阵愉快的大笑，而西蒙妮颓然的坐倒，小丑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又很快转开了去。
“您没得选择！您当然没得选择！”斯图亚特恶劣的看着她，“我会在贵族们的集体审判会上出席的，这是我给您的最高荣誉，也是给您的将军一个最好的答复。您还有七天时间，可以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魔主甩了甩他的王袍，带着小丑离开了。西蒙妮抬头看了眼伍兹，她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充血了，而边缘者的神情看似无动于衷，但那双灰眼睛里的风暴是那么的显眼。如果西蒙妮稍加暗示，他也许会直接冲出去和斯图亚特同归于尽的。
当初和灵族作战的时候，在那一场毁灭性的“命运金轮之光”的前一天，伍兹眼底就酝酿着这样的风暴。西蒙妮从来都不管那天叫什么金轮之光，那是伍兹的奇迹，只属于他，也险些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酒醉倒地的多的没法想——”西蒙妮轻轻唱了句汤米的小调，和边缘者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后边缘者拿出菜肴，收拾提篮出门去了，西蒙妮确认他的冲动已经消除，开始坐下来尽可能的吃点东西。为了七天之后，她需要保持体力。
*
不管魔宫里西蒙妮的处境如何艰难，风其谷的码头小镇总是洋溢着生机勃勃的气氛的。七天飞一般的过去了，穆琳小公主在码头上眺望着海面，心神不定。
她每天请马丁勋爵陪伴她来码头小镇游览风光，而后者也一直很乐意于讨好她，甚至对风情万种的艾丽卡都有些冷淡起来。毕竟鬼族的准将另有使命，不是谈情说爱来的。不过这几天魔主的儿子斯帕克公爵突然加入了对码头的观光，这让勋爵格外恼火。
马丁的头发是怪有精神劲儿的，竖直的火红色短发。而斯帕克公爵的头发就如他父亲的一样垂下，红色卷发是别有一番魅力的。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斯帕克的墨绿色眼睛，还有那娓娓动听的声音，过于优雅的举止风度。这种风度让他在气质上有些近似仙族，虽然魔族的男子汉们会觉得这不够气概，但幻世的女孩子们大都对此无比钟爱。
斯帕克缓缓靠近穆琳，微笑着低声道：“可爱的小殿下，您在为什么发愁吗？”
穆琳抬起头来，也微笑起来：“您也是殿下呐——好心的殿下，有什么新闻解除我不知所来的烦忧吗？”
“殿下怎么屈尊来到码头小镇，还不拘身份的说起旅仙语了？”马丁勋爵挤进两步，想把二人隔开，无奈却不好做的太过火，何况斯帕克分毫不让。
“马丁，你不欢迎我来吗？”
“这里是布尔克伯爵的领地，我想理应由他来说欢迎的话。”勋爵冷冰冰的避开了话头。
斯帕克仰起头：“布尔克是我的好朋友，我来这里见见他，而且还带来一件新鲜事，也许可以让公主解解闷。”
“正好，我也有一件新鲜事。”马丁勋爵抢着说道，“今晚，魔宫中将举行贵族公开审判，好像是对一个来自鬼族的间谍大尉的。”
“说真的，我想责备您了。”王子看着他的竞争对手，“在一位小姐面前说间谍、审判，这合适吗？如果我不阻止的话，您还打算说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我带来的东西可不一样，那是一块精巧的怀表，据说是这里最杰出的工匠雨果制造的。”
穆琳眼前一亮：“怀表？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我最最甜蜜的小殿下。”斯帕克笑的格外优雅，他掏出一块金灿灿的怀表，上面已经被涂上名贵的油脂保养，但还看得出来这是雨果的手艺，是莫里斯一直挂着不离身的玩意儿。
穆琳的脸色白了一下。
“您怎么啦？”
“我没事。”穆琳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有点虚弱，现在已经好多了，谢谢。您的表真好看，我也想有这样的一块，您一定出了很高的价钱吧？”
斯帕克牵过穆琳的手，在马丁简直要杀人的目光里，温柔的将怀表按在金发仙族的手心：“送给您了，因为这也是一个人送给我的。”
马丁猛然间好像发现了什么，他一把夺过穆琳的手腕，瞪着怀表：“这是莫里斯的！该死的，您一直还没放弃打听那些人的行踪吧，小姑娘？还有您，您是从谁手上拿到这个的，这个人被您保护起来了吗？”
“马丁，你在做什么！”斯帕克提高声音，“注意你的身份！”
穆琳只觉得自己的腕骨都要被马丁捏碎了，但这个魔族显然没有放手的打算：“我受够了！您在这里玩弄我，然后就是为了和这家伙一起找到莫里斯的行踪是吧？因为这家伙是个王子对不对？”
斯帕克脱下了他的手套，瞪着马丁，考虑着要不要把手套扔到他的脸上去。
穆琳漠视着自己剧痛的手腕，她全当这只手不是她自己的。她在魔宫之中听过的那首小调里，其实只有三句话是她真正能听懂的，她全部的希望只在那三句话上：
那泡在酒桶里的更要牢记心上——哎呀再留下会多么危险——骑独角兽的王子可不去码头上。
她相信这是给她的暗号，她也相信，无论情势多么凶险，这位勇敢的鬼族都会来救她的。骑独角兽的和王子现在都在码头上了，还需要她做什么吗，西蒙，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