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似曾相识
“知道了姥姥。”少女答应着,扶着老妪的胳膊,轻声道:“姥姥,我扶您回屋歇息吧。”
“不必了,我还不想睡,你先进屋吧。”老妪叹了口气。
“好吧,那您姥姥早些歇息,有什么需要,叫我便是。”少女无奈,只得转身进屋。
月色凄冷,茅屋的矮窗前,月光水一样的倾泻,老妪浑浊的老眼盯着那水色的月光白,陷入一片沉思。
恍惚间,她忆起了当年的守薇山上,那人也是一袭白衣,清雅如同九天之上的泠泠月华,眉眼如画,瞳似不可见底的幽深寒潭,终年无波无澜。
在初春的第一树雨前龙井发芽时,白衣倾身,温雅朱唇衔住芽尖最嫩的一抹嫩芽儿,轻轻采摘,放入青泥制成的小瓮中,用龙眼炭或者相思炭细细烘焙,制成上好的雨前龙井。
守薇山上一眼泉盛来的泉水,烧到八九分烫,三分茶钱置于雪玉茶壶底,执铜壶添得七分滚烫冽泉,待茶钱静置壶底,再淋一圈泉水均匀浇上壶璧,待水汽将干,纤手执壶,略倾壶身,凤凰三点头间,霎时香气四溢。
再一细瞧,只见汤色豔绿,一缕清香直钻鼻尖,再细品,一线入喉,回甘无穷。
一道燕子衔泥的工序,配着一手无双茶艺,引得多少香客慕名而来。
老妪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凄凉。
沉吟半晌,费力地蹲下,身来,枯瘦的手摸索着青石板的地砖。
只见墙角一点石块凹凸,枯手略微用力,不多时,地板出现一个小小的暗格。
颤巍巍地从那小小的暗格里摸出一个沉香木盒子,倘若旁人见到,定会惊讶一个山野老妪家中,竟私藏了如此贵重完整的沉香木。
像是要决定什么一般,老妪双手打开那木盒,里面只有两件物什:一小罐茶钱,一支凤首金钗。
细细擦着那金钗上的灰尘,破尘的金属光泽在月光反射下透出幽光,像极了当年女子离别时的泪眼。
执钗的手顿了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老妪终究将那木盒重新封存。
殊不知,那悄悄开着的门缝里,一双少女的睿然眼睛,早就将老妪的举动瞧了去。
第二日,程淮良在一处民宿处出来,一眼便看见熬了一夜的何师爷。
“大人,可算找到您了!”何师爷一见这尊能将自己整的鸡飞狗跳的活菩萨,当即迎了上来。
“师爷怎会在此?”程淮良疑惑道。
何师爷苦着一张脸,却又想起程夫人昨晚的话,不准透露是谁让他来的,心里打了个冷战,随即眼珠一转,道:“哎呦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吧,程夫人昨儿头风犯了头疼得厉害,请了郎中也不如何管用,您又不在家,可急死我们了!”
“阿妩?她怎么了?”程淮良心里一紧。
“貌似下官听说,府中一小厮行了偷盗之罪,被发现后死不认账,还说满嘴胡说八道,说是老爷指使,再加上查账时数目对不上,一时间气急攻心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何师爷满口胡掐,准备给程夫人下套,却没想到,他这信口胡掐,却全都说到了点子上。
程淮良皱眉:“速回城中!”
一队人马迅速集结,程淮良直接让马车跟在最后,瘦削的身形跨马而上。
行至村口,却见一户茅屋内走出一小姑娘,身姿瘦削轻灵,一袭布衣也挡不住那娴静气质。
“姥姥,我去给周猎户家送酒了,粥在锅里,您记得喝,下午我尽可能早些回来。”少女沉静而有条不紊的声音传来,不知怎的,让程淮良的心停顿了一下。
说罢,少女转身出了门,在看到一队人马时,眼中略微讶异的看了一眼程淮良这领头之人,随即低头,默不作声地转身朝山里走去,小小的身影并未有一般孩子的好奇与贪玩。
只是,那小姑娘无波无澜的一眼,却掀起了程淮良心中惊涛骇浪。
太像了!怎么可能这样像?!
那眉眼精致间,俨然是他梦回了十几年的曲儿!
程淮良想下马,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看着小姑娘稳定的步伐慢慢消失在茂密山林间。
“师爷,这间屋子里住了什么人?”程淮良停下了脚步,沉声问道。
何师爷停下来,心里只想快点将程淮良骗回城内,随即如实答道:“这家只有一个七十老妪和这小姑娘,小姑娘的父母在大旱那年去得早,留下老人家一人留在山里喂些糠谷野菜,才拉扯大了这小姑娘。”
“小姑娘人懂事,小的昨夜来寻大人时,便是借宿在此。”
看着程淮良仍然眉头紧锁的样子,又补充道:“不过微臣给这老妪留下了些银子,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嗯”程淮良心不在焉的应着,眼神却一直飘忽不定。
“哎呦,大人,您还回不回城里呐?一堆公事还等着,程夫人还病着呢!”看着程淮良满是纠结的表情,何师爷苦叫道。
“走吧。”说起程夫人,程淮良终究是回了回神,怅然道。
而那农家小姑娘进山后,远远的朝那人马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是挪开了眼睛,山间风微微吹在脸上,吹开了小姑娘嘴角翘起的一抹得意笑容——
何师爷的办事速度终究是快,晌午刚过,程淮良的马车,便是稳稳地停在了程府大门口。
然而一推门,大门处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程淮良皱眉,忙叫来小厮询问。
小厮面色为难的支吾了半天。
原来,昨夜半夜,程夫人头风突发,三更半夜,连个医侍都请不到,无奈之下,女儿程梦莲只好遣人去了钱家,钱老夫人心疼爱女,忙将钱家医侍带来。
一进府,只见程梦莲在床前抹泪,却遍寻不得程淮良的身影,当即怒火发作,说了句:“我钱家的女儿,嫁出去就是这般遭人冷落的吗?”
随即请医侍诊了脉,二话不说将女儿和外孙女带上马车回了钱家。
程淮良一听,顿时头都有些大了。
然而,钱家也不是好开罪的,钱姹妩确实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此生病关头,他竟然还想着别的女人,这确实是实在不该。
更何况,成亲这些年,阿妩将程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平日里也是勤俭恭良温顺,没有丝毫差错。
如此一想,程淮良心里的愧疚更深了,急忙又叫上车夫,直奔城东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