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忆梦青莲
而在村落的尽头有一座四方小院,连绵不绝的花草到了此处就好似断绝了生长一般。
小院的四周,方圆数十米的地方没有一草一木,只有时不时的鸟鸣声从阁楼里传出。
沈青衣已经习惯了每日酒足饭饱后,在后院那棵光秃秃的桃树下搬一张藤椅,没骨头一般懒散的躺在上面。
这是一家清冷的要死的客栈,店内只有一人一鸟。
此时秋日融融,红墙黑瓦的檐儿下,阳光透过桃树枯枝,落下不算斑驳的光影。
沈青衣虽然是懒了些,但好歹上天给了她一副不错的皮囊,精致的眉眼,那一双眼黑眸更是如同点缀了星光一般朦胧发亮,手执书卷,俨然一副海棠秋睡图。
桃树上勤恳筑巢的小红鸟更是为这颗不开花的老树添了几分生气。
秋日晌午的暖风熏得人直打瞌睡,躺椅上的人面无表情的翻着人间那些个酸文假气的话本,眉头却越皱越紧。
“牛郎织女?嫦娥奔月?梁山伯与祝英台这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沈青衣有些不耐烦的将书卷放了下,闭目养神起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整整十日,而第十日后,沈青衣终于在午后时分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声音之震荡,直接将树上正在筑巢的小红鸟震落到地上。
“啪”的一声,只听见一道愤怒的吼声,那只萌萌的小红鸟跌到地上后,瞬间化作了人形。
“你瞎吼什么!我好不容易筑好的巢啊!你这个疯女人!”
化作人形的红鸟揉着摔痛的屁股,看着摔在地上变形的鸟巢,欲哭无泪。
沈青衣幽幽的眼神望在鸟人身上,看得前者双眼一亮。
虽然不想说,但这鸟人眉清目秀、凤目凛然,头戴九凤衔珠发饰,水红色裙摆曳地,还真是是一枚风华绝代的美人儿。
“红烛,第十天了,已经第十天了!”沈青衣有些抓狂的抓着红烛的肩膀,大力摇晃着。
“好好好,我知道第十天了那个,婆子咱能不能先放开”红烛忍着疼痛剧烈的肩膀,心想着这厮手劲真大。
“不许叫我婆子!”
沈青衣白了她一眼,随即又叹了口气:“十天了,一个来说故事的客人都没有!”
“到底是我的店装修的不够好,还是付河那家伙骗了我,他可告诉我人间的故事比阴间的多得多”
沈青衣暴躁地抓着头发,毫无形象:“装修这间店花费了我从轮回司带来的所有积蓄,这下好了,没收入入不敷出,会饿死的好不好!”
而红烛却丝毫不程形象的抠了抠鼻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离职之前偷偷攒了多少。”
“额”沈青衣顿时被噎住了,好吧,看来她在地府的吝啬是出了名的。
正说着,一名红发红瞳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似是已经轻车熟路,毫不避讳地跨门而入。
见到来人,沈青衣双眸一瞪,冲上去抓着男子的衣领一顿撕扯:“付河,你个混蛋!你赔我故事!”
付河勾了勾嘴角,好脾气的将沈青衣从自身上扒拉下来,道:“今儿不就给你送故事来了?”
闻言,沈青衣愣了愣,眼睛冒出了小星星,乖乖的坐下,看着付河取出一坛酒。
一旁的红烛微微皱眉,道了声:俗物!便起身离去不知所踪。
然而,对于红烛的反常,沈青衣和付河二人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二十年窖藏女儿红,要不要来一杯?”付河似笑非笑的看着一旁的女子。
“你知道我千年来甚少沾酒,更何况只是二十年的窑藏。”沈青衣挑了挑眉毛,看着付河递来的杯子,还是勉强抿了一口。
初入口的酒香,在舌尖渐渐化作一抹浓烈的酸苦,虽有一丝清甜在其中,却仍盖不过那涩然的苦味,然再一品味,却又觉得口中清冽幽然。
只是一杯酒,却回肠九转,占了人生百味,令人不禁喉头酸涩。
沈青衣放下杯子,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终究是人间的东西。”
“青衣,你忘川水喝太久了,乍然离职,需要好好适应。”付河摸了摸她的头发,并不意外她的反应。
“我只是不怎么喜欢天天给人递碗而已。”
沈青衣翻了个白眼:“这种重复性劳动,还是交给三三去做,他比我适合。”
“话说你当年是怎么把三三救回来的?”付河颇有兴趣的问道。
“嗯”沈青衣蹙眉,眼中一丝认真之色转瞬即逝,随后吐了吐舌头:“你还没告诉我这故事在哪呢?”
“不远,就在淮安城外。”
付河明白她的回避,并没有多问,直接答道:“青石镇,程梦莲。”——
沈青衣,地府前任孟婆,如今退休,按照几千年以后人间的说法那就是:退休公务员!
她喜欢将每一个人的人生或者回忆,称作故事。
她给那些不甘的游魂递了一千年的碗,如今阎王大人下令,一朝解放,于是就成了地面散仙。
退休老干部,开家店,搜罗搜罗人间的故事制成话本,卖给昆仑山上摘桃子的仙女,或者是天宫里打扫瑶池的仙婢,又或者是哪个山沟沟里刚刚修炼成型的小妖精,拥有一大票爱慕者,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这种黑心买卖,是沈青衣在退职前就想好了的。
至于销售渠道嘛,她在地府轮回司干活的那千年里,早就和无数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打好了关系,而付河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人间那些个话本实在酸气太重,励志成为一名优秀的图书贩卖员的沈青衣,最终决定自己去找故事成书,所以才有了如上对话。
所以说,某种程度上,沈青衣不去当文曲星还真有点屈才了。
顺着付河的指示,沈青衣拿着一把糖葫芦边吃边走,独自去了淮安城外,到青石镇寻找一个叫做程梦莲的姑娘。
但是整整一天过去了,她打听遍了整个青石镇,都没有找到一个叫程梦莲的姑娘。
糖葫芦吃得有些酸牙,沈青衣捂着腮帮子吐掉最后一颗山楂籽儿,心想付河这家伙该不是在耍我吧?
直到黄昏时分,沈青衣泄气的回到村头,心想着,红烛应该回来了吧?她会不会知道这个什么孟莲在哪里?
事实证明,沈青衣心分二用的能力实在太差,一个走神间,她直觉脚下一空
只听“噗通”一声,一个黑衣女子直接一声不吭地掉到了村头的莲花池子里。
这可吓坏了村头酒肆里的老板娘,刚准备喊自己的夫君来帮忙,救救这心灰意冷要投河自尽的姑娘,却见黑衣女子全身湿透,自己又从河底又爬了上来。
失足的退休老干部被呛了一口水,心想这河水还稍微比忘川河里的苦水要好喝些,随后继续颇为失落的往回走着。
“那个,姑娘你没事吧?”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女子欲言又止的声音。
“啊?”沈青衣呆滞回头。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酒家妇人,虽然眉梢眼角添了几条皱纹,却不难看出年轻时的清丽淑然。
“额?哦!我没事”沈青衣仍然在想着问题,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
而那妇人见沈青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忙上来挽着她的手,怜惜道:“姑娘,纵然新寡,你也不能自寻短见啊,虽然你和夫君缘浅,却也莫要轻弃了自己,逝者已逝,随遇而安呐!”
沈青衣不明所以的看着女子,一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湿透了的地府工作服,一件纯黑的黑袍子,愣了半晌,默默抬头望天
我这是被当成寡妇了么?
看着妇人嘘寒问暖的将自己迎进屋,沈青衣实在不忍心打击如此热心的村民,满肚子解释的话语硬生生咽了回去。
于是她没有用法诀烘干衣服,而是安静的坐在火炉旁,注视着跳动的火苗一点一点温暖自己的指尖。
不多时,那妇人端着一壶热酒进来。
“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沈青衣有些木讷的接过酒杯,苦笑道:“多谢”
就这样,沈青衣和妇人唠了些家长里短,直到夜幕缓缓的降临,她才突然想起今天出门的目的,心中暗叹,都打听了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了。
于是便问道:“老板娘,你可知这青石镇,可有一位名唤程梦莲的姑娘?”
殊不料,这一问,老板娘的脸色却变了。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沉默。
“额?”沈青衣也愣住了,看着面前女子变换不断的神色,她心里也暗暗汗颜。
得,看这反应,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什么玩意儿
炉子里的火苗窜得欢快,时不时调皮的爆出几颗火星,外面喝酒划拳的吆喝声更衬得屋内格外寂静。
“你是如何知道程梦莲的?”过了一会,老板娘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有故事,我便来收。”沈青衣没有掩饰,坦然道。
老板娘沉默了。
然而她却并无多少惊讶。
毕竟云荒地域广阔,上启神庙,下通冥府,奇人异事并不如何罕见。
沈青衣言行坦然,看起来并不像诓骗他人的宵小之辈,更何况,她一山野村妇,也没什么可图的。
半晌,她才缓缓承认道:“程梦莲,是我十九岁以前的名字”
沈青衣捧着杯子哈了一口热气:“可以说来听听么?”
闻言,却只见程梦莲那双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睛看着她,忽而展颜一笑,眼角细纹尽显。
尽管已经不再年轻,这一笑还是让沈青衣愣住了。
程梦莲的笑容里,布满了岁月沉淀的气息,如同莲叶一般的自然风情,淡雅却又不失贤淑。
“为何要听故事?”程梦莲好奇道。
沈青衣哑然失笑:“因为我自己没有故事。”
“虽然我也知道,自剖伤疤这种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勇敢面对,但,这是我的执念。”沈青衣坦然的神色不疑有他。
“我的好处?”程梦莲轻轻的笑了笑。
“我可以,让你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