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大珠小珠落玉盘

  魏晴惊出一身冷汗,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转过身去,同时左右开弓拆去头上几支昂贵的珠钗。
  “贝壳!”
  她小声而急促地唤了一声,大宫女便赶紧绕过屏风挡在她身前。
  魏晴背后泛起一层薄汗,除了后怕,还是后怕。
  皇帝的妃子被外男瞧了去是什么下场!
  特别是她和松月这样未被报备的私下相会。
  不论是按法律、按宫规还是按皇帝的性格,轻则连降三级,重则连累父母。
  若是被李思远知道,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免不得一场责罚。
  她当初就不该心软答应了小皇子!
  还好,还好李重轩知道让修仪来当厨娘本就不合情理,这房间里只有李重轩、魏晴、松月和贝壳四人。
  魏晴咬牙,若真当事发,自己便得一力承担责任,如此二皇子的求情皇帝才能听得进去。
  再不济便去恳求沈青君与陛下求一求情,若是沈青君出面,至少不至于连累家人只是太过对不起她。
  魏晴脑中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胸口不安地起伏,肩膀微微抖动,手里的珠钗差一点没能握紧。
  小皇子也不蠢,他只是个平时被所有人宠着一时冲动的孩子,若非真的将魏晴和松月当作了亲近的人,也不会有这样不过脑子的行为。
  他言行事理明白得透彻,只是依旧有些孩子心性,害怕魏晴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也不敢开口撒娇,晓得见自己做错了事,马上便沉默下来低着头盯着鞋尖,一言不发。
  松月瞧了瞧不安的小皇子,没有说他什么。
  殿下毕竟是皇子,做奴才的怎么敢斥责主子?
  何况他已经知道错了,只看那一位愿不愿意主动与他和解。
  松月将注意力转移到魏晴身上,他从小呆在奴艺坊长大,少不得学习如何伺候贵人,对名贵的绫罗绸缎了如指掌。
  魏晴虽然急匆匆地拆下了珠钗,但留下的却也不是凡品——宫内各位份自有各自的用度供应,魏晴虽然刻意素静了些,却也没办法从自己的衣橱里找出几件便宜的衣服。
  贝壳刚刚被魏晴呼唤着挡住她的背影,此时却再度立在魏晴身旁——毕竟遮挡起来,似乎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水色的衣衫,由内而外逐渐变浅,像是他曾见过的湖泊那样层次分明。
  里间的布料分辨不清,褙子确是双宫真丝,其上隐约可见祥云暗纹、白绣水波,裙边圈金,透过腰间外衫的薄纱,裙头栩栩如生的绣团锦鲤更是隐约可见。
  厨娘?厨娘可用不起这样好的衣服。
  且见她下意识转身的动作,便知这位贵人必定是通晓规矩。
  松月熄了上前的心思,垂下眉眼却见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汤盆。
  心里突然泛起异样的感觉。
  曾言佳人有心,却付流水无情?
  自己的舌尖上曾绽放过最美丽的花朵,只因为这一位真正用心了解自己情况、为自己做菜的女子
  半夜梦醒,已经很少会回忆起那些过于油腻的补汤和潲水一般的奴食。
  也算是曾有过“救命之恩”。
  松月并不是最受宠的红人,只是有幸因为皮相被太后选作陪伴,住在最角落的院子里,过得安然自在,已经淡忘了规矩。
  他上前小小一步。
  松月并不是意图逾矩,只是为了殿下的失误而安慰苦主。
  他的目光无声落在魏晴颤抖的背影上,恍惚间忽略了魏晴有些凌乱的妇人发髻。
  松月并无他想,只是为报救命之恩,想要支付比起当牛做马轻了太多太多的报答。
  声音温柔,如风如月:“姑娘可还安好?”
  像是有海妖的呼唤,有一种苹果必然落地的引力牵引着魏晴侧过脸庞,眼眶泛红。
  “姑娘莫怕。”
  哄人的手段倒是生疏了很久,松月只下意识安慰了几个字,便不知如何是好。
  谁说平日里外向有手段的女人没有少女心?
  这时候最怕有人哄自己。
  没来由的,魏晴突然就觉得委屈,嘴唇抖了两下,没能说出些啥,两路眼泪倒是爽快地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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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风被再度竖了起来,白色的背景上凭空多出几个小脚印,突兀而慌乱,像是飞檐走壁、凌空而起。
  贝壳在门外守着,松月一个人留在这头,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听着呜咽。
  另一边,小皇子坐在在魏晴腿上,一大一小虽然止住了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抽泣着,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
  一个修仪一个皇子,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也不互相对视,抱得倒是相当紧。
  却说刚才,魏晴难以自制地因为松月两句加起来只有十个字的安慰而流泪,其实也是环境所致。
  然而,这一幕正好被抬起头想要道歉的李重轩目睹。
  小孩子当场就哭啦!
  抱头痛哭!
  特别委屈!
  小短腿迈得飞快,入乳燕投林,“蹭”地缩进魏晴怀里,自顾自开始委屈,小脑袋哭得一耸一耸的。
  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
  魏晴僵硬地转过头和卡住笑容的松月四目相对,脸上挂着两道泪痕,扯出一个无法形容的皮笑肉不笑。
  然后埋下头,报复性地开始哭,哭得比小皇子更委屈。
  倒是没出声,也不好意思出声,就是看着更委屈,泪珠子连成串儿,“啪嗒啪嗒”往下掉。
  大珠小珠几乎全落在小皇子脑袋顶上,深深地侵入刚刚挽起来的发髻,有一股愣是要给孩子来一回盐渍脑花的冲劲儿。
  魏晴也委屈啊,她没脸见人了!
  干脆
  反正比哭,女人也没几个输给孩子的。
  贝壳和松月默契地把眼神全部奉献给罪魁祸首的屏风,然后一左一右端着边缘把它给扶了起来。
  贝壳默默退出门外,只留给松月一个“您真不容易,继续加油”的眼神。
  松月坐在椅子上,手扶额头,配合环绕式双声道高低音合唱开始思考人生。
  屏风那头,已经把脸丢光了的魏晴开始自暴自弃,开始了入宫以来第一次酣畅淋漓的情绪爆发式生理性泪液洪流。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