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飞龙岭夜话
刚才帮老孙头盖棺的时候,顾麻子说他看尸体的僵硬程度,人应该死了一段日子了。
我盯着锅里的白菜粉条没说话,想来今天多半是孙老爷子的头七,本想回家再看一眼,却正巧碰上孔当家的带我们前来借宿。
外边的雪越下越大,我们三人的酒也越喝越多。
孙老爷子这趟回来,最想见的当然不是我们,可有我们这三个撒尿拉伙的‘熊孩子’陪他喝了这顿酒,也算是上路之前稍许有点安慰吧。
第二天一早,孔来就挨家挨户的去报了丧,之后连同乡里草草把老孙头给葬在了山林子里。
地点是顾麻子挑的,他原本吃的是刨坟饭,虽然为人很有点下作,却懂些寻龙探脉的风水学说。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愿老爷子早日往生吧。
孔来在满三屯子的人缘儿极好,办完老孙头的丧事后,没费什么周折就借到一辆搭了棚子的驴车。
也不知道顾麻子是这两天喝酒喝麻了,还是已经认命了,消停了没多久,在路上又开始大放厥词。
“况爷,我觉得自个儿还真有先见之明,在孔当家的客栈里怎么说来着,我姓顾的饿皮虱子就跟定你了,你看看,你看看,这还真说中了!”
反正也没人搭理他,他就越说越起劲,最后还拉起架势学起了戏子,“从今而后,我顾某人再不做那搬山倒斗的行当,一心随同天工大人斩妖除魔,专问那人间不平之事啊。放眼前方,一马平川,前途不可限量诶!锵嘚令铽锵锵铽……”
我被他气笑了,“我说麻子,人家契钉夫,我也契钉夫,我他妈怎么就契了你这么个货啊?你先前什么人性我不管,可以后你他妈给我老实点儿。我不是什么正义凛然的道学君子,只想安安稳稳的挣钱,你可别给我到处捅娄子。”
“瞧您说的,那哪儿能啊!”顾麻子心眼儿尖,这几天已经把我的脾性摸熟了,腆着麻子脸说:“况爷,您以为我下地窨子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填发廊里那些婊子的无底洞?非也非也,我他妈就是个普通人,起先干这个行当无外乎也是为了糊口!钱我是挣着了,可这天谴也就跟着来了,老父母去年年底前后脚走了,顾某人变成了孤家寡人,这搬山倒斗也从谋利变成了找刺激,没法啊,我一个人孤单呐。”
“你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那个穿旗袍的妞可是要多待见你就多待见你。”
“我操!您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嘛。”顾麻子不自主的一哆嗦,随即摊了摊手,“得嘞,要说先前我是真怕那娘们儿啊,现在就不用怕了,我他妈转行做了钉夫,还怕她有奶啊?况爷,您怎么都会罩着我不是?”
“罩着你?我罩着你去挖人家的坟、罩着你去抓人家的奶?”
“这这这……”顾麻子语塞了一阵,摇头道:“况爷,现在咱不是外人了,我就照实跟你说吧。我是抓她的奶了,还抓捏揉搓了好一阵子,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龌蹉。设身处地的想,你要是我,黑灯瞎火的摸到地窨子里,开棺后看见里头躺着个古色古香的美女,哪怕她是具尸体,但却栩栩如生,你会怎么办?”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我要是真干了他那行当,遇上他说的那种情况,虽然未必会变态到他那个份上,却也难保不撩开大红旗袍的旗袍前大襟仔细看上一通。
人性就是人性,谁他妈也别冒充柳下惠。
赶车的孔当家突然从外边撩开帘子,“麻子,你这么个急色揍性,咋不找个媳妇儿呢?”
顾麻子嘿嘿一笑,“先前我干的那行当,从土里钻出来,再爬到床上去?您觉得哪个女人敢跟我?”
“你不告诉她不就得了。”孔当家朝他一挑眉毛。
“我过不了这一关。”顾麻子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顾某人不把死人当人,是因为他们少了那口阳气。活人不一样,女人更不一样。媳妇儿是干嘛地?那是枕头边上躺着让你日弄,给你生娃,陪你白头的人。我,顾千升,也是人心窝子啊。坑谁都行,坑自己的婆娘,我做不到。”
“你总算还是个爷们儿。”孔来笑了笑,把帘子放下了。
听顾麻子一席话,我对他的印象也不禁有所改观。心说人有一弊,必有一取啊。
常年钻地窨子的主,他能把尸体当回事才怪,知道对人好就成呗。
风雪交加,山路难行,驴车也走不快。我们就这么一边轮换着赶车,一边扯着闲蛋。
临近傍晚的时候,孔来嘬牙花子道:“嘶……咱这脚程还是没算好,天黑前赶不到满旗屯子了,这他妈总不能在野地里过夜吧。”
顾麻子一撩帘子,把头伸了出去,“嘿嘿,您平常是车来车往,现在抓瞎了吧?您听我的,再往前赶一段路,等看见无字石碑您就往右拐,不出五里准有落脚的地方。”
“往右拐?那不是下山了吗?”
“您不想下山也行啊,您只要连夜过了飞龙岭,再走三十里地就是满旗屯子!再往前走八十里就是田禾屯子了,咱况爷就到地儿了。”
“我操,你这张嘴是真贫。”我是服了这货了,根本就不会好好说话。
孔当家的也没辙,在东北,雪夜赶路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只能按他说的,走五里下山路去那个所谓的秘密据点儿过夜。
正如顾麻子所说,往前赶了二十分钟的路,就见到路旁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无字石碑,往右拐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小到不像话的破庙。
庙就一间房,车停在外头,把驴牵进庙里,一头驴再加上我们仨,就显得很拥挤了。
顾麻子从孔来手里抢过驴缰绳,用下巴点了点庙里的神像,“我去把这伙计拴上,你赶紧好好拜拜这位大仙儿吧。”
孔来的手刚一空,立马就噗通跪下了。
我这会儿也明白前头的地界为什么叫飞龙岭了。
石碑无字,庙门上也没匾牌,可庙里的泥胎神像我是认得的。
背生双翅、瞳仁立起,庙里供奉的正是常仙!
常仙即为蛇仙,蛇在民间又被称之为小龙,这就难怪前方的山岭叫飞龙岭了。
只是这位仙家在此地的待遇显然不怎么好,不但庙宇破败,就连塑像也已经斑驳不堪,上面挂满了不知猴年马月结起的蜘蛛网。
孔来家里供奉了常仙,自然对他恭敬礼遇。匆匆三拜之后,立刻起身开始打扫。
麻子喂好驴回来,见我跟着孔来一起打扫,忍不住说:“况爷,咱盗魂一脉跟仙家是合作关系,犯得着伺候他吗?”
“你少唧唧歪歪了,赶紧帮着一起把这儿打扫打扫吧,收拾利落了睡着也舒服不是?”
顾麻子撇撇嘴,一边帮忙收拾,一边嘟囔:“你要是下过地窨子,就不嫌这儿脏了。”
这个货自从不怕大红旗袍后,就开始满嘴跑火车,我和孔来干脆无视他。
有了前次的教训,孔来对常仙更加信服。不但清理了蜘蛛网,还从外面捧来雪,把常仙神像仔细擦拭了一遍。
之后,我们在庙中升起了火,把带来的罐头干粮架在火堆上烘烤分食。
这两天为了老孙头的事儿孔来没少操心,再加上奔波劳累,吃完东西不久,就靠着柱子睡着了,剩下我和顾麻子有一搭没一搭的侃大山。
我想起了一件事,“麻子,你是哪一派的?听话音,你祖上是搬山道人?”
“嗯呢。”
“那你撸大红旗袍镯子的时候干嘛还点灯?人点蜡鬼吹灯,那不是摸金一门的规矩嘛。”我记得麻子说过,他是灯灭之后才把镶着红宝石的镯子从大红旗袍手上撸下来的。
顾麻子灌了口酒,砸吧砸吧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您还真以为现在有正宗的搬山御岭、摸金发丘啊?真正的老手艺早在破四旧那会儿给折腾散咯,传下来的只是些皮毛零碎儿。为了安全起见,我把这些零碎儿收集起来综合利用,这也叫自成一派。”
说着,他从脖子里掏出三个吊坠,“看见没,这是摸金符,这是十字架,这个不用我说了吧?我把他们全带着,他们总有一个能抽空罩着我。”
看着他把三个吊坠重新塞进脖子里,我哭笑不得。
摸金符、十字架、观音大士,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
“你整这么些有的没的应该很安全啊,那怎么还差点让红旗袍给弄死啊?”
话一出口,顾麻子也愣了,“呃,说的也是,我在考虑是不是信的太杂了,观音和耶稣掐起来了。”
“去你大爷的吧。”我靠在柱子上,把脸偏到一边儿,不打算再跟他鬼扯。
顾麻子却是几口酒下肚来了精神,“况爷,撇去观音娘娘和耶稣哥不说,你想知道我这摸金符是哪儿来的不?”
说着,他竟从脖子里把那枚摸金符摘了下来递到我眼前。
这东西以前只在书中看过,却没见过真东西。我好奇心起,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我不懂鉴别这东西的真伪,但直觉告诉我,这摸金符是真的。
因为乌黑锃亮的穿山甲爪子拿在手里,令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
“这是摸金校尉传下来的护身符,怎么会到了你手上?”
“问的好,这事说来话长,要从我第一次下海讲起。”顾麻子掏出包中华,发给我一根。
我搭眼一看,过滤嘴上写的是玉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