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镜子和影子

  之后的唐小宇,每天一下课,便会赶来琴行。
  夏初七也开始每天都期盼能见到这个小鬼,他们可以一起看书、一起撸串、一起看动漫、一起打游戏、一起疯玩到夏初七睁不开眼为止。多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哪怕只是和唐小宇一起吃个路边摊,两个人都可以眉飞色舞,有讲不完的话。
  从前林风是不准她吃路边摊的,更不会花时间听她说这些和工作无关的事情。
  唐小宇就像一个小天使,陪着她完成了好多明明很小,却又是一直向往而没有完成的愿望,他不会嘲笑她幼稚,甚至把她的这些愿望当成头等大事来做,被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
  而唐小宇也明显比之前变得爱笑了,尽管在人前,他还是轻易脸红,还是说话有时候结结巴巴,还是不愿意面对人群。但在夏初七这里,他却是放飞自我的。他写的那些‘古怪’音乐,在她这里都会变成‘天籁’,他说的那些别人听起来很奇怪的话,她却好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明白的。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嘲笑自己的‘玻璃心’,无论他做出什么在常人看来‘不正常’的事情,她都能笑着接住,有时还陪他一起‘奇怪’。
  后来夏初七才知道,原来唐小宇的父母也是在他幼儿时就离婚了,并且都各自成了家。唐小宇在初中前是两边轮流跟的,到后来他的父母都分别再婚。唐小宇便谁也不愿意跟了,就独自住在之前他们还没离婚的房子里。这套房子是他们离婚后,判给了他父亲的。
  他父亲是一个生意人,天天忙得不着家,后来又再婚和新妻买了别的房子,在唐小宇14岁的时候又给他添了一个妹妹,就更是难得回来。
  虽然他父亲也要求过他和自己住在一起,但唐小宇对父母和自己后面那些弟弟妹妹们可能没有太多的感情。他已经习惯孤独了,从初中开始就是自己一个人住,父母都只是定期把钱转到他的卡上,连见到他们到后来都只是偶尔的事情。
  唐小宇把整个故事说得轻巧和简单,但夏初七却听得特别心疼。真正识得愁滋味的人,往往都是欲语还休吧。
  她太明白了,小时候妈妈独自带着她,要上班的时候就会把她今天放在这个亲戚家,明天寄在那个朋友家,稍大一点点就独自留守。有多少次是一觉醒来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吓得嚎啕大哭,可任凭自己哭到嗓子沙哑、上气不接下气,也不会有人回应。
  那些童年里的孤单寂寥和恐惧绝望,是真的没办法用言语去形容的。就好像她能明白他的音乐里那些撕裂的声音,那是他的求救信号吧!那是他在深渊的最底下,向这个世界发出的声音。
  他初中开始就一个人生活了,那得多孤独、多寂寞呀。那个年龄正是需要父母关心的时候,可是他身边却空无一人。想宣泄时也找不到任何出口,只能自己躲在那个房子里,即使在最恐惧最害怕的时候,也只能躲在角落里,环抱着自己,眼泪也是干了湿,湿了再干吧。
  虽未亲眼所见,但她完全可以感同身受那份无助和绝望。轻轻的给了他一个拥抱,拍了拍他的背,说:“那以后,我给你做伴,你还有我!”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那一次,唐小宇没说几句话却哽咽了,那是自己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异性面前,压制不住想要往下流的泪意,然后他看到夏初七也同样泪眼朦胧的望着自己。他们太相似了,有着类似的原生家庭,培养出了类似的性格,同样的喜好,同样独自守着自己内在世界的边疆。直至后来,开始学会了去享受它。分裂、渴望、胆怯,又在偷偷期盼着。
  夏初七看着唐小宇,如同在照镜子一般。很多痛苦他即使不说,但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自己却仿佛能清晰的感受和触摸到。
  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呀!这个世上,有人懂你!
  镜子最大的作用,是用来自我调整的。它不仅仅是可以告诉你脸上哪里脏了,或是衣服哪里没穿好,它还可以真实的反馈出你的动作和行为。你可以在照镜子的时候知道哪里没做好,哪个地方可以更好,反射回来的事物且都是真实的。
  夏初七便清晰察到自己,可以通过唐小宇,来清楚看到自己的内心、自己的挣扎。那些愿意承认,或不愿意面对的,都会被呈现在眼前。在照顾唐小宇的同时,就是在照顾自己内心里那个被冷落了很久很久的内在小孩。
  唐小宇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女生说这么掏心的话。从小一个人孤僻惯了,在学校也是习惯独来独往,几乎没有朋友,更别说知心的了。老师们也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他实在太沉默了,学习也不算好。学校学生这么多,也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天天站在角落里的人,他几乎是隐形的。有时候他也想融入集体,可是他的脑回路似乎要比别人慢很多,有时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做了一个游戏,所有人都可以那么同频的哈哈大笑,他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完全get不到点,自己就像一个傻瓜一样。甚至时间久了,他都开始怀疑大家是不是在笑话他,便更不愿走进人群里。
  所以,他就这么孤独着,每天在角落里,在黑暗中。
  他唯一的宣泄途径是音乐,5岁开始学双篢,8岁开始学钢琴,这些年陪伴他的只有音乐。在15岁那年,他忽然发现通过音乐居然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他开始试着谱曲,可惜的是,没人懂他在表达什么,甚至钢琴老师会叱喝他,说他乱敲的是什么,钢琴不是这么弹的。他不知道那些人是真的听不懂,还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去听懂,他的这份激烈和挣扎。
  直到夏初七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那天,他的心情其实是不好的,上午课堂上,老师又把他当典型负面生来教导大家了,老师在班上说什么十八岁应该是个欢快的年龄,不应该装什么深沉,装什么酷,精力和时间应该都放在即将到来的高考上面。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没有懂他。他哪有装什么深沉,哪有装什么酷,他只是真的没办法和其他人一样,理所当然的融入大家,享受所谓的欢乐。所以当他那天傍晚一个人在教室里演奏完自己随性弹的曲子,睁开眼看到夏初七时,他是非常吃惊的。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夏初七居然听懂了。
  他还以为她也很懂音乐,后来才知道那个女孩连简谱都不认识,五音不全,全完是个音痴。他才知道,她懂不懂音乐,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她懂他,便是最好……
  一定是老天看他这么多年过得太惨太可怜了,所以才把夏初七派来他身边的吧。
  唐小宇见过夏初七给学员和家长介绍课程的专业模样,那举手投足间自信、亲和、专业、温柔。唐小宇也见过夏初七为了抢夺最后一串羊肉疯狂暴揍自己,然后又笑得前府后仰完全不像个女人的样子。他也见过夏初七听完他讲述的过往,心疼得眼泪掉得比自己还多的样子。她真的好神奇!
  她不是自己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也不是自己见过最聪明能干的女孩。她总是迷路,她吃的比自己还多,常常露出呆头呆脑的神态。
  但她身上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明明和自己是同龄人,但她的内心却仿佛又有一道自己怎么都跳跃不过去的屏障。无所谓了,反正她就像个迷一样,吸引着自己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想要了解。
  她说过,她以后都会陪在自己身边,像影子一样,如果还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可以对影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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