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其一

  冬至三日休沐之后,贺弥章依旧做回了他的帝王,顾宅空荡荡的,又只剩下灵衣一个人。
  陆离来的次数多了些,他是个江湖郎中,行医济世,路过金陵城那日就在城隍庙遇到了灵衣。
  灵衣也实在是因缘际会之下碰巧认识了陆离,当然也没来得及认识多久,她就病了。
  作为一个医者的直觉,陆离很清楚灵衣这病来势汹汹,定然棘手,只是没想到因为她实在是不肯配合,病治起来艰难的很……
  陆离来的时候,抱了只猫过来。
  那小家伙在陆离宽大的袍袖里露出个xzhzh脑袋,弱弱的喵呜了一声,灵衣笑着伸手说你给我抱抱……
  陆离把那小家伙捏着脖颈放到了灵衣怀里,小家伙许是喜欢灵衣怀里的热乎气儿,不一会儿就拿着小爪子勾她的衣裳。
  全身蓝白相间的毛色,琉璃珠子一样的蓝色眼睛,刚刚长出来的小白牙齿啃着她的手指。
  “你从哪弄来的啊?”
  灵衣很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家伙儿,以前在顾家养过一只狗,全身上下雪白雪白的,长到七岁的时候,灵衣离开了顾家,那只狗绝食了三天,就死了。
  陆离笑了笑:“别人送的,瞧着你应该喜欢,就给你抱来了。”
  “我养不活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灵衣还是爱不释手。
  她这辈子没机会有个孩子,只能养个小宠来排解排解心里的孤寂。
  “我……”陆离开了口,他长的清秀儒雅,身上有一股清苦的药香,灵衣从前并不喜欢这中草药的气味儿,如今天天浸在里面,久而久之也觉得这种香气好闻得很。
  “你这病,我从前从来没有遇到过,所以,我只能是对症下药……”
  陆离神色黯淡:“但是,你千万别放弃,行吗?顾姑娘……”
  “你叫我灵衣吧,我都快忘了自己姓顾了。”灵衣笑了笑,“没事儿,我不怕死。”
  “我都觉得是我连累了你,天天跟着我在这病上操心。”
  陆离摇了摇头:“我是个郎中,行医济世本就是理所当然,无关乎什么辛苦不辛苦……”
  更何况这个人是你,我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子佩(陆离字),”灵衣看着他把最近的药放在桌子上摆好,这人打绳结的模样似乎有些眼熟。
  “怎么了?”陆离回头看她,神色紧紧绷着。
  “嗯……谢谢你。”灵衣客客气气地道了句。
  陆离松了口气:“不用谢,你永远都不用谢我。”
  灵衣没听懂他这“永远”是什么意思,只当是一句顺口说的玩笑话。
  “我怕我没有永远了……”
  灵衣瞅了瞅外面的天儿,雪终于停了,天儿开始放晴,日光洒在满园新雪上,晶晶然,夺目清亮。
  “这几天,我去别的地方给你找新的药,需要走几天,这些药量和之前一样,你千万记得吃药,吐了就歇一歇再吃,但是绝对不能不吃。”
  灵衣一一应了去,末了笑吟吟地道了句:
  “这世上的郎中,话都和你一样多吗?”
  陆离瞅着她:“我只是对你话多了些……”
  后来的几天,陆离真的没有来,灵衣有了那小家伙儿,整个人都过的精神了些。
  她用各色的丝线给它编了一条带子系在脖子上,苦思冥想了一天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豆包儿”……
  因为这小家伙就喜欢叼豆包。
  心柳帮着用碎衣料给它做了个窝,然而豆包只喜欢钻灵衣的被窝。
  灵衣夜里难受起来,它就跟着在一旁喵喵叫,好像是安慰,好像是心疼……
  吐的昏天黑地的灵衣缓过神儿来,抱着小家伙儿哭:
  “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活不长了?”
  豆包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用柔软的肉垫儿爪子在她脸颊轻轻抓了两下,爪子上的毛湿了一片,豆包舔了舔爪子,喵呜喵呜两声。
  夜里灵衣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扔在一个冰冷的木桶里,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上漂浮着……
  她有一种近乎窒息的绝望,就像是濒临溺死的人抓不到救命稻草一样,恐惧漫溯在心头,她一遍一遍喊着贺弥章贺弥章,说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你救救我,救救我,”
  她突然抓住了一块浮木,如蒙大赦一般边哭边说:
  “贺弥章你别走你别走……”
  “我不走。”
  我?
  灵衣骤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正对上床头贺弥章的俊美的面庞,他年轻,身子骨特别好,一个男人所有的美好都在他身上打造雕琢着这具精美的身体。
  比及他的少年时,更多了许许多多的风采神韵。
  这样的贺弥章,她看上一辈子都不会腻。
  可是她也许再也无法看他一辈子了。
  贺弥章伸手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你发烧了?”
  灵衣握住他的手腕,摸了摸,在他手指上摸了一遍,还是没有那支玉指环。
  摸得灵衣心里空落落的,他真的把那个东西弄丢了,会不会以后就很随便的把她也给弄丢了?
  “初哥,初哥……”
  贺弥章瞧见她的脸都烧得通红,额头滚烫滚烫的,摸上去都烫手,他把灵衣抱进了怀里,摸了摸她脊背上的蝴蝶骨,不经意道:
  “怎么瘦成这样了?”
  “给你传御医过来吧?”
  灵衣烧的晕乎乎的,可她还是能听到贺弥章要给她找御医,不行,万一让御医探脉看出来……
  她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要是贺弥章知道她马上就死了,该怎么办,不,不行……她还没想好。
  “没事,我,我就是着凉了。”
  她牙关都在打颤,身上烧的滚烫,却一直叫冷。
  “那也得叫御医过来看看。”
  “我不……”灵衣几乎要哭了,“我不想他们看,求求你,求求你了,初哥,我不想他们看。”
  “我有药,你让心柳找过来给我吃就行,我不想他们看……”
  贺弥章被她一声一声叫软了心,连忙搂得更紧了些,他知道灵衣不喜欢别人看见她这副样子,看来只是着凉了发高热了,不遂了这丫头她肯定又哭又闹。
  “行行行,不找御医了,好不好?”
  “好……”
  灵衣点了点头,额头上就被盖上了冷帕子。
  “你啊你啊,真是不让人省心。”贺弥章给她盖上被子,又把帕子在冰水里浸透了洗一遍,给她覆在额头上。
  贺弥章摸了摸她的脸,摸到一把骨头,还有一把冰凉的水渍。
  心柳很快找来了药,一颗,两颗,三颗,约莫黄豆大的药丸足足吃了有十几颗。
  “这是什么药?”
  那味道冲鼻,贺弥章远远闻着都熏人。
  心柳道:“治风寒受风的,前些日子主子去外面药堂让奴婢买的。”
  贺弥章哦了一声,他记得灵衣一向怕苦,怎么这些东西现在吃着跟嚼蜡一样无味呢?
  许是烧糊涂了吧,贺弥章想。
  “她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经常生病吗?”
  心柳愣了愣,心里不免心疼灵衣起来,她跟了灵衣三年都能看出来她病的厉害,贺弥章这么问,是半点儿也看不出来吗?
  亏的这是她推心置腹爱了十二年的男人。
  “天冷,主子素有旧疾。”
  贺弥章也听出来心柳话外之音,他也没恼,心想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着跟灵衣出来的人都有几分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