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其二

  年轻帝王的午膳本想着和后妃去用,元和却拎着一个旧食盒进来了。他瞧见那东西寒酸的难看,也不记得这东西是否见过,心下登时有些嫌弃:
  “什么破东西也来腌臜本王的眼,元和,是给本王做御前大总管的月俸不够给你置办个像样的盛菜匣子吗?”
  元和突然跪在地上:“王上恕罪……这是顾大人府上的心柳姑娘送来的,说是顾大人亲手包的饺子。”
  贺弥章俊美的容颜突然有一丝动容,他又瞅着那食盒,这似乎,是他用过的什么。
  “她下厨了?”贺弥章问,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都不曾去看顾灵衣了。
  元和道:“是……”
  贺弥章想了想,吩咐道:“让云台殿自己用午膳吧,朕在偏殿用。”
  顾灵衣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自打跟了他在曲沃为质,衣食住行都被晋国一群奴才苛刻,顾灵衣为了他能好过一点,便一点一点学着操办这些事情,从前贺弥章觉得这样的她体贴无比,如今却有些多余,他身旁早就不缺伺候的人,又何须顾灵衣再去做这些事情?
  然而他还是很想吃顾灵衣包的饺子,想吃到里面的铜钱儿。
  从前顾灵衣怕他吃不到福气,总会多包几个有铜钱儿的,等到他吃到了自己再吃。
  贺弥章一桌佳肴里摆了一碟饺子,总觉得有些鸡立鹤群的突兀。顾灵衣埋在他一堆衣鬓飘香的女人里,似乎也是这样。
  他夹起一个投入嘴里嚼了嚼,总觉得这饺子馅儿和的不对劲儿,皮儿也擀得不好,捏的不严实,险些要煮成了片汤,心里犯嘀咕是否是顾灵衣拿这饺子跟他置气……
  吃了几个,他咬到了铜钱,吐了出来。
  贺弥章实在是食之无味,便扔了筷子,摆了摆手:
  “撤走吧……”
  元和瞅见那一碟饺子还剩下大半,问:
  “王上,可是这饺子不合胃口?”
  贺弥章想了想:“饺子别扔了,其他的都扔了吧……”
  年轻帝王被伺候着净手时突然道:
  “今晚出宫,去她那儿。”
  ……
  顾灵衣的宅子很大,人却少的可怜,几个洒扫的小厮在前院儿,后院只有心柳一个贴身的人伺候着。偌大的屋舍空荡荡地没有个人烟气儿,好在她性子寡淡,否则真的是要憋死在这里。
  入夜时,她方才沐浴更衣,瞅见泡在水里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瘦下去,才病了不到一个月,肋骨的形状就清晰可见了。
  灵衣不禁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的活头,只是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
  陆离给她配了不少的药,除了每日都要喝的汤药外,还制了不少丸药,大大小小,红的黑色,分装着,都被她用瓷瓶装着,摆在窗前的妆台上。
  妆台上没有什么粉膏胭脂,唯一还算好看的就是一把碧玉篦子,上面缠着丝丝缕缕的发丝,近来灵衣的头发长了很多,可是掉的也很快。
  她就不再用那篦子篦发了,生怕看了难过。
  许是白天里陆离给她扎针的缘故,晚上喝药时没吐,她还颇有胃口地吃了两块儿芙蓉糕,乐得心柳眼泪花都要泛出来了。
  这人嘛,还得吃东西,能吃东西了就能活着。
  她今儿个睡的早,也难得睡的好,只是她自然不知道是陆离和心柳一起撺掇给她喂了安眠的汤药。
  可是贺弥章来了,来的时候夹风带雪,元和也不知这为主子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日子过来。
  心柳在外间儿替她理丝线,如今灵衣半点也累不得,这些伤身伤眼的事儿大多都得心柳给她做了。
  “王……”
  贺弥章瞅着已经暗了的屋子,垂眸低声问:
  “她一向睡的这么早吗?”
  按理说灵衣等他都习惯成了自然,如今才入夜就睡,是不想等他了吗?
  心柳淡淡回道:“只今日而已。”
  贺弥章褐色眸子沉了沉,推门进去。
  灵衣听到声响,沉沉的睡意有些散了,她一向有起床气,只是早就被打磨的消去了很多。
  可是她坐起身子,眼前一片暗色,心想着这屋子里的灯哪里去了,伸手凭着感觉去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摆在床头的灯了。
  她摸到了一个人腰带上的玉扣,指尖冰冰凉,心也骤然一个激灵,人清明了起来。
  贺弥章摸黑进来,轻踱着步子走到床前,本以为这人睡了,冷不防被人碰了一下,惊出了些冷汗:
  “做什么?”
  灵衣的手登时松了。
  心柳进来掌灯,一盏又一盏灯亮了起来,贺弥章四下扫了一眼,唯独没有那盏常年亮着的琉璃灯。
  屋子里一下亮了很多,灵衣揉了揉眼,问:
  “你来了?”
  贺弥章嗯了一声,不自觉有些心虚:
  “最近事多,现下不忙了,自然得来看看你。”
  这话说的灵衣差一点就信了他自顾不暇之余还心心念念着她……
  然而她只是笑笑,拍了拍床边儿:
  “坐吧。”
  贺弥章把她抱在怀里,突然有些诧然:
  “你瘦了?”
  “嗯,没胃口,吃的少了些……”灵衣笑了笑,“这可不就是人比黄花瘦了?”
  贺弥章沉声道:“你瘦成黄花就丑了,我可不要你。”
  他这话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
  若是她真的瘦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贺弥章兴许真的会一脚踢了她,不要她了。灵衣的心密密麻麻地疼着,不知道为什么,贺弥章这张从前含了蜜似的嘴如今说的话比刀子还让人难受。
  灵衣给他解了腰带,身上根本没有力气,却还是帮他脱的只剩了寝衣,明晃晃的颜色,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却没有半分踏实安心。
  真的可怕,明明你所依靠的东西就在眼前,可这却比无依无靠还让你恐慌。
  贺弥章把她翻在怀里,去摸她的肩。继而顺着她的颌线细密温柔地轻吻了起来,灵衣刚刚沐浴,身上有一股冲淡的药香,比及那些女人身上用的香料好闻些,菜嘛,还是得经常换换口味。
  灵衣自然知道他这般讨好所谓何事,然而她真的撑不住沉沉的睡意,翻了身背对着他:
  “我不想做,累了……”
  贺弥章显少被人忤逆,尤其是他主动示好的时候。且顾灵衣一向对他都是温和的模样,任他怎么混账也不恼,今儿个是怎么了?
  “怎么了?可是怨我没有来看你?”
  灵衣声音恹恹的:“没有,只是我真的很困,想歇息了。”
  贺弥章料想灵衣从来不曾这么冷淡地对过他,从前他做了一些不合她心思的事情,顾灵衣再生气,只要他态度稍稍软一些,这人性子如春水,马上就能被哄好。
  他觉得这一个月以来顾灵衣怪怪的……
  “好吧……”
  贺弥章睡的安稳与否一向是看枕边人是谁,只要挨着顾灵衣,他睡的就全然不知七荤八素,大抵是心里头都明白,这夜里若是有人在他背后捅一刀子,顾灵衣都会给他挡下。
  然而灵衣却是难受的紧,安神药的剂量没有下那么足,此刻困意搅着痛楚扰着,百种滋味纠缠在一起,身旁贺弥章的气息萦绕着,都弄得她睡的极不踏实。
  “你说,咱们两个,怎么就走着走着,走到如今这地步了?”
  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顾灵衣似乎是在问贺弥章,那人翻了个身,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