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选择
我思索片刻：“难道这也是九叔师傅曾经过手的生意吗？”难怪九叔提到的先辈祖师担心财力乱国，才将经营的财富一分为二让两个弟子去继承。
“不错，帝都中虽有数百商贾，但只要拿出我门下信物，便可动用天下财力，若说手眼通天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九叔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印章，三寸长宽，九叔将印章翻过来，我清晰的看见四个篆字“招宝纳珍”，九叔将印章递给我，入手清凉透体，看不出这材质为何，非金非玉，质地细腻，九叔微笑道：“但若你拿给寻常市井小贩，估计只会当成是寻常之物了。我当年随身怀重宝，却始终不愿借助此物不劳而获，更不愿去看见那些谄媚的面容。”
“说来也难得，我最困难关头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当年初入仕途，意气风发，与我在一家小饭馆为一件小事争执不休，却又因此惺惺相惜，从那时起便成为莫逆之交，你父亲为人豪爽，当时力邀我去府上作客，你母亲恰好身怀六甲，正是有了你。”九叔似乎又回到了记忆中，语调低缓如同呓语。
“那年帝朝廷发生了叛乱，当时听你父亲说是皇族内乱，那一年因为内乱的事，每天都有很多人被斩首，致使人人自危，生怕卷进这场风波之中，你父亲当时为人清正，不受各方势力的拉拢，尤其是太子呵呵，便是如今的陛下，幸亏你母亲也是当朝二品大员的女儿，虽是力保，最终也落得丢官这最好的结局，而你母亲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祖父，也闹得身陷囹圄，不得善终，你父亲见你情景，便和我一道商量，带领家眷离开了帝都，再不涉及这帝都风波之中，其后不到一年多你便出生了，我也放弃了当初意图进入仕途的想法，一心经营生意，其后的事情基本上你也应该大致清楚的很了。”九叔意态萧索，缓缓在内室中踱着步子。
“这些年来，我培养了四个弟子，让他们按照我的安排经营先师遗留下来的生意，已然达到先师当年的程度了，但无论如何我也没想到，躲不过去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去，如今你也应该知道了，当年我们遇上慕云宸时的事情后来我特意到帝都详查了此事，也是皇家之间的争斗，机缘巧合我们撞上了被人追杀的慕云宸，不想反而牵累了你们晏家，才会发生后来那一系列的事情，我知道你来到帝都寻找机会也是为了这个缘故。”九叔一语道破了我的心思，也为我解开了多年萦绕在我的心中的谜题。
我茫然的看着九叔，这一天的时光中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故人重逢，我见到了阔别许久的九叔；悲的是九叔虽为我解开了我的疑问，但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即使知道了阿爹的不幸可以归结到皇族的内乱，甚至可以归结到慕云宸头上，但知道这样的结果又能如何，我却做不到为他们复仇，我苦笑着摇摇头，唇间慢慢是苦涩的味道，难道就这样知道答案后就算结束了吗？
九叔坐在了我的身旁，像儿时那般轻抚我的后背，劝慰我道：“凝儿，我知道这么快告诉你这一切的结果，你可能很盲从，但我这样做的目的，是想尊重你自己的选择，若你想向当年引发这一系列的事主复仇，相信九叔是可以做到的，但结果会牵连到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去做出选择。”
九叔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似乎是等待我的答案，看着我茫然若失的神色，叹气道：“你或许可以选择过你现在的生活，回头许德生的清乐坊已答应以后由你经营管理，你也不必为将来衣食担忧；或者你选择复仇，我会把本门的全部学问尽数传授，当然也包括这个”九叔说着将那方印章摆放在我的眼前。
这半年来虽然我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我依旧过得很快乐，就如阿爹所说的不论如何至少要让自己快快乐乐的过一生，但并不代表我会放弃为阿爹复仇，思考再三，我的眼中迷茫消去，我抬头看着九叔将那方印章推给九叔，语气坚定的说道：“九叔，我明白你的好意，我想尝试一条不一样的道路，但并不代表我会遗忘为阿爹复仇，但我也不愿意依赖你的力量去复仇，我愿意接手清乐坊，我会好好经营打理的。”
九叔端详我半晌，起身面向供桌，叹气道：“雏鹰终究会离开父母的庇护，展开双翅拥抱狂风暴雨的，很好很好”他接连说了几个“很好”后，突然拍了拍手，同时脚步声传来，秦芩捧着一叠纸张进来，径直走到我面前，放在我的面前。
九叔转头严肃的看着我：“凝儿，九叔姑且做个人情，这些便是清乐坊和周边几大天香苑、凤来楼的地契和近几年的账目收入，我一并都交给你去打理了，但你记住我只是借给你，如果从今日起一年的时间，我要看到你的选择的结果，但若经营不下去，我自然会收回这些，到那个时候希望你重回我这，我会关门授艺，从此你必须忘却过往种种，可以吗？”
一年的光景，我自嘲的笑了笑，九叔其实是要我放弃复仇，如此短的光景姑且不说别的，我从未经营过任何生意，更不必说将如此大的几家乐坊同时交给我来管理，九叔倒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但我选择了自己的选择，再怎么艰难我也会尝试下去。
我拿起秦芩方才放下的那沓账目地契，略略翻看了片刻，毫不迟疑的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九叔，我会认真打理这几家乐坊的，一年之期我会让你看到我的选择的结果。”
我迎着九叔的目光，转念间我二人相视一笑，九叔赞赏的看着我：“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颇有当年与我疾言厉色争辩时的风骨了，我却很是期待一年后你的表现，我这里任何时候都欢迎你过来，有事可以直接找我的四个弟子，一会让秦芩带你去见见其他几个弟子，将来若有不解之处可以向他们请教。”说完便不再言语也不再看我，只是背对这我看着画像发呆。
我点点头，站起身向九叔敛衽一礼：“多谢九叔！那凝儿便不在打扰九叔，这便去前厅与诸位兄长见面后，就先回清乐坊了，改天我自然再会登门拜见九叔，聆听教诲。”
九叔未做言语，只是挥手示意，我便和秦芩对视点头，相继退出了九叔的内室，室内传来了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我便随着秦芩来到前厅，前厅内除了风师兄之外，其他两位也是三旬上下的男子，想必是风师兄早已告知我的到来，那两位都非常客气的与我打招呼，我们在前厅闲聊了一个时辰，眼见的天色晚了，几位师兄弟极力挽留我先行住下来，明日再返回乐坊，我考虑再三还是婉言谢绝了。
与众人拜别之后，我坐着风师兄安排的马车匆匆回到了乐坊，林姐也在乐坊前堂等了许久，见我很晚回来，面色中带着疲惫之色，虽然有无数个问题，但还是识趣的安排婢女为我准备些晚饭送到了我的房间，我未做言语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林姐也是个识大体的人，将许德生送的礼物整理齐整，全部放在我的房中，我胡乱吃了些晚饭，取出九叔给我的地契账簿，认真的翻看了许久，地契倒还写得明明白白，但这账簿上面清楚的记录了这几年每月账目收支的明细，我却从未有过经营生意的经历，不免看的云里雾里，想了片刻更是烦闷，索性放下了账簿，躺在了床榻上，经历了这一天信息量实在太大，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得有些晚了，阳光早已透窗照进房中，起床简单收拾洗漱完毕，下楼却见林姐在安排坊中仆役们打扫乐坊，我苦笑着说道：“林姐，还有早饭了吗？我快饿死了。”她瞟了我一眼，说道：“昨日见你回来甚晚，便没让婢女去打扰你，饭倒是给你安排了，你先去房中稍等。”
我嘻嘻的笑道：“好的。”便上楼回了房中，稍待片刻林姐端着一个大餐盘来到我的房中，是两份小菜、一碗米粥，再加上一小碟点心，我一句话没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林姐在一旁微笑的看着我。
见我吃饭结束，林姐才试探性的问我：“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这昨天还顺利吗？”
原来从昨天到此时，林姐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饭迹，苦笑道：“林姐怎么称呼都行，我都习惯了你原来给我起得名字，我还是蛮喜欢的，以后还是不改称呼吧。”
林姐挠挠头，迟疑片刻道：“那昨天许爷说这几家乐坊的事，最后怎么安排了？”
我故作不明所以状，转身却从梳妆台的抽屉中取出那沓地契账簿，放在桌上，才笑着对林姐说道：“你先看看再说。”
林姐看着我怪异的表情，缓缓拿起翻看起来，越看表情越是惊异，喃喃自语道：“莫非莫非不止这清乐坊，难道难道还有天香苑还有这凤来楼，我的天哪！”
我坐了下来，叹气道：“不错啊，九叔就是把整个北街这几家最大的乐坊让我经营，问题是如何经营我确是没有一点头绪，历年的账簿我已经翻看过了，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林姐一脸惊讶的看着我道：“这不会吧对了昨天那姑娘是这么一说，许爷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丫头你这好大的手笔啊。”
我苦笑道：“好大的手笔？明明就是块好大的骨头，让人无从下口啊。”
但从昨晚思考到现在，论经营我可能的确不在行，但是林姐无疑是一个合适的助手，从她多年管理清乐坊的经验上，我未尝不可以加以借鉴，权衡再我略去了和九叔的谈话，将后续与他的约定告诉了林姐，林姐听得脸色惨白。
“林姐，其实这九叔是给我出了个难题，我根本没有打理过生意，更不要说是管理这么大的几个乐坊了，我怕将来会无颜面对九叔了，如此便是如何是好，我还得多仰仗你的。”我继续对林姐说道，期许她能够给我些许建议。
到底是多年的老江湖了，林姐很快的平复了一下心情，看了我片刻，忽然笑道：“我还真是能被你吓死，你这丫头真不是一般人，虽然你来我这眼瞅大半年了，我自以为阅人无数，但还真没看清楚你。”
我打断林姐的自嘲：“都这般时候了，林姐，我既然把我和九叔之间的约定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帮我。”
林姐叹口气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过打小出身乐坊，人倒是机灵一点，才能在这四十上下替许爷不，替姑娘你打理这里，不妨这样吧，我也没什么经验，但既然你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几大乐坊的坊主了，不如找个合适的时间，将几家乐坊的坊主聚在一起，一是看看今年的账目收支情况，再者你也可以借机看看其他乐坊的意见。”
林姐讲的的确在理，我暗暗点头，让我一个门外人管家里事，倒不如听听行内人的意见，兴许有些帮助呢。我便打定主意，看着林姐：“林姐你说的这个主意甚好，其他几个乐坊我倒不是很熟悉，劳烦林姐替我张罗一下，约定个时间改日，让其他两家乐坊的管事来商议经营的事务。”
林姐见我采纳她的意见，心中也很是欢喜，对于与其他几家乐坊沟通之事便一口答应下来，相信凭借林姐的巧舌如簧必定不会令我失望。
林姐的办事手段我很是满意，另外两家乐坊必然已收到我接管了几家乐坊的信息，对于林姐出面邀请三大乐坊管事齐聚清乐坊共商今后经营管理问题，很是乐意的答应了我的要求，几大乐坊间管事平日里虽明争暗斗，但如今归于我一人管理，几位乐坊管事好奇这新上任的坊主究竟是何许人物。
庆幸的是我这半年在帝都也小有名气，与云府或多或少有些关系，背后又有九叔这般人物在后面撑腰，两天后聚会上我虽年纪最小，但在一众老人精前，却也说话条理得当，分析合理，一旁林姐又极力襄助我，来参会的几家乐坊管事倒丝毫未对我表现出半点轻视之意。
这半天的商议聚会终于在一句句客套话中结束了，保持正襟危坐的我累的全身骨头都快断了，回到房中，我想也未想一头倒在软榻上，回想着今天那几位管事的建议无一不是好主意，接下来我就得靠我自己甄别他们的方法了，毕竟此刻我还没有一个完全可以交心又能够为我出谋划策的信任之人。
“凝姑娘终于回来了，我方来片刻，那小林倒会来事，送我到你房中亲自等你，却是正好。”房中话语声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起身循声看去，原来是秦芩，她坐在一旁妆台座椅上含笑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