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旧之约

  随祖父奔波的那些时光中,九叔时常来看望我,我后来才发现原来九叔的确不简单,在我失去阿爹的多年中,祖父从阿爹的经历吸取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教训,更多的希望我能平安度过一生,能够平静的享受童年,除了严禁我任意出入外,对我还是相当放任。
  而九叔似乎与阿爹有着某种约定,尽其所有向我传授着种种先贤的至理,九叔极像一位慈父,让我感受到了失去的父爱,但九叔始终对自己的过去缄口不语,每当我缠着他讲述过去的事情时,他的眼神中更多的透露着一丝难以言明的自嘲和忧伤,偶尔我也会看到他怔怔的在院中发呆,片刻之后沧桑的琴声总会幽幽的响起,琴声中似乎演绎着九叔波澜起伏的心境。
  终于有一天他突然问我是否愿意学琴,我毫不迟疑的点头同意了,他也颇为欣慰的让我坐在他的旁边,从宫调开始深入浅出的传授我乐理,闲暇之余我也会听到九叔弹奏那些不知名的曲子,每弹完一首他都会娓娓道来其中的乐理和每首乐曲曾经的背景。
  一如今日这位玄衣女子弹奏的这首《鹤鸣》,无意中我念出了当日九叔常说的话语,全场众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我,那玄衣女子也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良久我尴尬的起身向那玄衣女子敛裙施礼:“小女子只是听得琴声中委婉曲折之意,胡乱吟了几句,打扰了诸位的雅兴和姐姐的弹奏,实在抱歉!”
  那玄衣女子看我片刻,展颜笑道:“这首曲子晦涩难懂,姑娘能从中听出倾诉之意,实在难得,看来姑娘也定是家学渊源之人,冒昧请教一下尊师名讳。”
  在我这些年记忆中似乎只知道九叔就是九叔,至于名讳我却从未向九叔提起过,突然我觉得可能我很了解他,却转念之间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小声说道:“还真是惭愧,小女子倒未有什么尊师,不过是随便和家中长辈胡乱学了些东西,长辈称自己排行第九,我也只是唤他九叔。”
  “砰”的一声众人转头看去,平时沉稳平静的慕云宸此时反常的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手中琉璃盏失手摔碎在地上,酒水也溅洒了一身,一旁的端木婉蓉急忙招呼婢女收拾打理,而这一切对慕云宸来说似乎与己无关,难以置信的盯着我,嘴唇微启似乎想说点什么,复又平和片刻心态,但看着我的眼神让人难以直视。
  “原来如此,看来家叔必是大有来历之人,倒真是让奴婢刮目相看了。”那玄衣女子正色道。
  “呵呵,林姑娘无心之语,大家不必如此吧。”一旁的云青感觉到我的尴尬,出言替我解围,我转头向他感激的点了点头。又回头对那玄衣女子笑道:“小女子也是对琴艺略通一二,姐姐琴艺和歌声双绝,浑然天成,有机会自当向姐姐请教一二,但今日多有不便,小女子不便奉陪许久。”
  我招呼身旁的云菡萏,想避开这尴尬的场面,那玄衣女子欲言又止,迟疑片刻道:“林姑娘”
  “芩姑娘,方才一曲还未结束,在座诸位也未尽兴,姑娘何不重新演奏一曲,想必大家定然期许不已。”这时慕云宸突然发话,转移了玄衣女子的思路。
  那玄衣女子愕然片刻后,向慕云宸施礼道:“殿下果然厉害,片刻之间已然谜底了然于心,奴婢自当遵从殿下约定,再次为大家献上一曲。”说完复又坐回到琴台前,深深的凝视我一眼,低头调弦不语。
  云菡萏虽然有些许不情愿,但碍于我的面子,便顺从的随我一道出了宴会,身后悠悠传来一首非常熟悉的曲子——曾经九叔弹奏的《破阵子》。
  一路未曾言语,二人绕过两个庭院,仍旧先回了菡萏的菡芝院,略作休息片刻,天色已然昏暗,我和云菡萏随意聊了几句,便推辞说时间不早需早做准备回清乐坊了,云菡萏见我有点心不在焉,也不再挽留我,安排了云府接送我的马车,送我出了菡芝院,让贴身婢女一路送我至别院朱门。
  云府管家早已备了马车在门口等我,见我出门含笑打了声招呼,便安排我上车,“林姑娘,慢行片刻!”身后有人出生喊停了我。
  我回头望去,夜色昏暗中,玄衣女子款款走来,施礼微笑道:“林姑娘稍待,仓促之间奴婢有香囊一件,聊作见面之礼,香囊香气悠远,有定神解思之功效,姑娘可妥善收藏。”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的香囊双手递给我。
  我略品玄衣女子话中深意,便接手微笑道:“多谢姐姐厚意,小妹出门急切,也无甚礼物回赠,他日若姐姐不吝赐教,小妹在清乐坊恭候姐姐芳驾,天色已晚,小妹赶时间回坊中,便先行告辞了。”
  两人各自回礼拜别,我便上了马车慢慢驶离了云府。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玄衣女子向着一侧昏暗中施礼道:“先生,事情已然办妥了,择日我自安排人去接林不对,是晏姑娘去见你。”
  昏暗中一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这么多年了,想不到三年多遍寻不见,她居然来了帝都,也长这么大了,清乐坊么这我倒是没想到,安排时间派人去接了小凝儿到我那里,很好很好”声音逐渐淡去,那玄衣女子的身影也隐然于黑暗中。
  马车上我紧紧的攥着手中的香囊,我知道那玄衣女子定然和九叔有莫大关系,这么多年了我能在帝都见到一个胜似亲人的长辈,心中难免唏嘘不已,马车前赶车的云府管事和往常一般与我聊着府中的趣事,我却有一言没一语的回应着他。
  不多时我已回到清乐坊,林姐招呼下人帮我收拾了房间,并安排婢女将晚饭送到了我的房间,见我满脸疲惫之色,与我随便聊了几句,叮嘱我早些休息。
  我见林姐和婢女们都下了楼去,便关了房门,对着暖榻前烛光,我取出了香囊,香囊缝制的小巧精致,我取出银针顺着缝制的针线,挑开香囊,一方小纸上蝇头小楷寥寥数语,笔迹我也很熟悉,自然是九叔的笔体。
  “相别多年,甚是挂念,余离家多年,遍寻多地未果,幸门下弟子巧遇,三日之后自有人乐坊寻之,当年因果自然相告。”我缓缓的合上纸条,这口气自然是九叔无疑,但实在难以想象九叔这几年间也在帝都,也难以想象九叔的弟子居然是那玄衣女子,难怪在我无意中念出当日九叔,她的表情和神色如此怪异,如今见到九叔提到“弟子”二字,也许这就是我所不了解的九叔,看似很了解,其实是浑身谜团的人。
  这几日一如往常,我还是遵照和云府的约定,每日给云菡萏传授琴艺,从那日的宴会结束后也未见过云青,我问她云青这几日的动向,似乎她也不甚了解云青的安排,我便不再追问。
  这一日倒也无事,在坊中闲来无事与姐妹们聚在一起吃酒闲聊,我本也不是酒量很好的,喝的又是后劲十足的高粱酒,几杯下肚后略略有些头晕,稀里糊涂的推辞了姐妹的好意,在嬉笑声中我脚步虚浮的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倚着暖榻我闭目养神醒酒,刚有些迷糊,忽听得外面吵嚷声,似乎是林姐正与人答话,我略感惊奇,心中暗忖道:“莫非是按约定九叔派人过来了?”
  我理好衣裙,下榻到窗边向外看去,却见林姐正向一四十上下年纪的男子,那男子神色倨傲,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只是询问林姐,由于隔的较远,我依稀听到什么“你竟敢如此大胆女子九先生”看不清林姐的神情,但感觉似乎她很是惊恐。说话间那男子起身举步向楼上走来,林姐欲阻拦,却又畏惧的缩回手,又快步上前招呼仆人,一面大声喊道:“快去快去喊林姑娘起床。”
  林姐一路领着那男子进了我的房中,林姐忙招呼我称呼那男子:“许爷。”我微笑着向那男子敛衽一笑称呼了一声,那男子看我片刻,面色缓和不少,细看我片刻,一面询问林姐:“这林姑娘是从哪里来的?来这坊中已有多久了?”
  林姐面色惨白,犹豫了半天没有说话,那许爷的男子回头看着她冷笑不止,突然喝问道:“这个时候你还在这隐瞒,你真的不想要命了吗?”
  林姐也算是经历不少场面的人物,可在这许爷面前如耗子遇到猫一般,哆嗦一下,低头回答道:“林姑娘来这里已有半年之久了。”
  许爷看我半晌,忽然目光柔和不少向我问道:“她说的可都是真话吗?这半年来她可曾刁难你不少?”
  除了初见林姐着了她的道之外,林姐真心还是对我不错的,看着林姐一旁惊恐的神情,我摇了摇头:“这位许爷,林姐待我如亲人,倒是没有半点刁难。”
  那许爷看我片刻,自语道:“芩姑娘交代的应该差不了多少,应该就是姑娘你了,模样、年纪都贴合。”侧头对林姐吩咐道:“你难道不知道这北街几大乐坊是何人的生意吗?坊中收了人为何不及时通知我,我却不是那位先生身边的人,却也不知到底是何种原因引得那位先生不快,一会先生身边的芩姑娘来了,你自己去解释吧,我去外面恭候芩姑娘。”
  许爷转头恭谨的对我施礼:“姑娘稍作准备,一会来一位重要人物,我先下去等候。”说罢深深看一眼身旁的林姐便出门下楼去了。
  林姐看着许爷的背影深深行礼:“许爷教诲,小林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