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比试 二
这射覆便是猜谜的游戏，出题者在绸巾、墨盒等藏置一物，让人猜测其中是何种物事，同时会以藏匿之物的特点以诗句或短语提示，因此射覆玩法需双方二人才思敏捷方可进行。
那玄衣女子似是有备而来，击掌三次，只见后堂三个奴仆每人怀抱一锦盒，长宽均匀不过尺余，三人上前将三个锦盒有序的摆放在慕云宸桌前三尺之处，玄衣女子从袖中取出两方红木小牌，顺手拿起一旁的笔墨，分别标上“医”、“风”的字样，随后将木牌放在两个锦盒上，方才向慕云宸低头施礼：“殿下，奴婢斗胆，这便是‘射覆三环’，三个锦盒内分别放置不同三件物事，奴婢各有一句谜面就请殿下一一猜来，三局两胜，若是殿下赢了”
只听身后那小王爷点头笑道：“若是七皇子胜了，明年我自当不会露面搅扰宴会，而且本王爷愿意每年将北郡特产奉上帝都，但若是我侥幸赢了两局，就请七皇子向陛下呈请解除了我燕北五郡藩王不得入帝都的禁令。”
这时身后的云青捧腹大笑起来，那小王爷闻得笑声，寻声望来，脸色微变复又平静，淡淡的说道：“原来这半天云将军大公子也在好久了，却不知云公子为何失态发笑？”
云青呵呵笑道：“小王爷也并非健忘之人，陛下一年前定下藩王不得进京的诏令，却是为了何故？”
那小王爷脸色阴沉，盯着云青看了许久，而云青也含笑对视，忽而小王爷笑容微露，转头看向慕云宸：“人人皆知云将军家公子言辞锋锐，机巧百变，但本王爷今日是和七皇子比试，自不会与你一般见识。还等什么，快出谜面。”
那玄衣女子闻言点头，看向慕云宸：“殿下，奴婢第一道射覆题目便是‘群芳无意苦争春，零落成泥碾作尘’，请殿下细细想来再做答复。”随后便把第一个锦盒呈递到慕云宸的桌上。
我思索片刻完全不知这两句谜面的含义，便扭头看向云青，低声问道：“那小王爷不是说你言辞锋锐、机巧百变吗？你知道那盒子里放的是什么物事吗？”
云青赞叹一声：“这女子当真不简单，我隐约猜的出一二，但是不大确定，不知这女子是他从何处请来的，去年也不曾见到过。”
我见他还在卖关子，心中颇为不悦，转头不再理会他，看向慕云宸，却见他肃容端坐，面色依旧如常，仿佛此间难题与他毫无相干。
众人倒是一片安静，似乎是等待慕云宸如何解开这谜面，那小王爷见慕云宸良久未作答，自认为稳操胜券，眉宇间喜形于色。
“红粉可医莺舌老，有香难返沉梦醉。”慕云宸忽然悠悠的吟出两句诗来，我听得莫名其妙，一众宾客更是不明所以然，身后云青也抚掌大笑：“正是如此，和我想的一般，以诗对诗，妙的紧。”
那玄衣女子一怔，向慕云宸盈盈施礼，微笑道：“殿下果然博闻强识，奴婢佩服的很。”上前打开锦盒，众人探头看去，锦盒内有隔断，左侧一方白绢上为数片橙红色晶状物，质硬而无光，粗糙微孔；右侧为一块褐色块状物事，黄褐色纹相间，微泛碧色光泽，却香气馥郁。
人群中不乏眼尖者，纷纷喊道：“这两样不是红粉和沉香么，原来如此猜的居然是两味药材，七殿下果然不简单，但从两句谜面和医字便猜的谜底。”
虽然对那两句谜面诗句不甚了解，但随着众人喝彩，我也不由得开心鼓掌，似乎比自己猜对还要兴奋，身旁的云菡萏更是激动的抱住我，笑靥如花，引得云青侧目微露鄙夷嫌弃之色。
那玄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小王爷，却不理会他焦急的眼神，微笑道：“殿下既然过了这射覆第一关，奴婢想请殿下再来试试这第二关。”说罢撤下第一个锦盒，将第二个标有“风”字的锦盒呈了上前。
“户部侍郎君，白鸟厅堂栖，上任桃花开，辞官秋叶落。”玄衣女子轻声吟道，目光直视慕云宸，大有期待之色。
说道猜谜游戏，在坊中和不少姐妹们没少玩过，但今日这般游戏方式，我确实很少接触，这锦盒上“风”字有提示之意，但具体四句谜面为何意，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场众人大多数也是皱眉凝思，云菡萏不停的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涂划着，忽然平静中慕云宸郎朗说道：“户部侍郎君单取个‘户’字，白鸟厅堂栖，白鸟者，羽也，这句自然是个‘羽’字，这位姑娘后两句却道出了这件谜底物事的使用时节，自然是春夏交替时分，前两个字组合起来，其实是个‘扇’字，想必这锦盒中应该是一把折扇了。”
话音刚落，慕云宸伸手拿过锦盒，也未等玄衣女子道破谜底，便打开了锦盒，众人伸长脖子看去，盒内果真放着一把描金折扇，扇骨八寸长余，造型精美，做工精巧，慕云宸拿起折扇轻轻打开，扇面上绘着一副山水画，山川江水意蕴精妙，江水渔夫蓑衣独钓，栩栩如生，画迹一侧两行草书笔走龙蛇，浑然天成，应是大家之作。
未待慕云宸细细察看那笔记，玄衣女子盈盈上前，向慕云宸施礼叹道：“殿下智技过人，既然殿下答对了，自然将这把折扇送予殿下，望殿下好生保管魏老先生遗作，也算是不辱没先贤大作了。”
慕云宸低头凝视片刻扇面，抬头目光闪动：“这难道是前朝大贤魏天风的手笔吗？”
众人中识货的人唏嘘不已，羡慕惊叹之声此起彼伏，前朝魏天风家学渊博，琴棋书画，阴阳数术，无一不精，更是精通商道，有“古之计然，前之天风”之说，据说晚年参悟天道，散尽千金，杳不知其所踪，其遗留真迹，无不价值连城。
云青在一旁笑道：“这位姑娘，魏先生如此真迹，你何不赠与我？你送给他指不准那天东西就送人了，岂不可惜？”
慕云宸回望他一眼，一言不发，反倒是起身向那玄衣女子回礼答谢：“如此就多谢姑娘厚意了，如无异议就请姑娘奉上第三道射覆谜题吧。”随后视线扫向玄衣女子身后的小王爷，此时小王爷面沉如水，阴沉的目光回视慕云宸，如有切肤之恨。
如此三轮射覆，前两轮被慕云宸轻描淡写的过了，厅堂众人都已明白今日这小王爷败局已定，至于第三轮或输或赢已不重要，但前面承诺之事却已不可返回了。
小王爷冷笑数声：“想不到今日七皇子竟有如此本事，自然开了口前面说过的必然算数，你也不必犹豫给七皇子呈上第三道射覆谜题吧。”
“如此也罢，既是游戏，奴婢便奉上第三题。”玄衣女子颔首道，上前将第三个锦盒呈上，同时说道：“殿下，第三道题目便是奴婢的姓名，请殿下打开锦盒，内有锦囊一枚，里面内附一句短诗就是射覆谜面。”
那玄衣女子又转身向那小王爷施礼道：“今日之事奴婢才疏学浅，未能胜得殿下一轮，但有言在先，今日结束奴婢自然遵守先前王爷和先生约定，望王爷好自为之。”
众人听了这番话，都难以理解，本以为这玄衣女子如此周密布置谜题，应是燕王府谋臣一类人物，但提及与他人约定之事，似乎另有他人做主，不由啧啧称奇。
那小王爷涵养也好，目中寒光闪动，盯着玄衣女子片刻，起身冷哼一声，向慕云宸拱手道：“今日承诺之事，本王自会做到，但今日折辱之事，本王铭记于心。”也不等第三道射覆题目能否解答便招呼身旁两个随侍，拂袖离去。
云青哧哧笑道：“这小王爷倒也是个痛快人物，拿得起放得下。”
我身旁的云菡萏却拍手笑道：“反正我觉得今日赢得痛快。”
这短短数个时辰我也有幸目睹了这帝都中难得一见的明争暗斗，外表看似不过猜谜游戏，其中牵扯数方利益却委实难以严明，或者这样的情形我是极不愿意再见到的。
那边慕云宸似乎早已看到我和云菡萏到场，回头看我一眼，对着云菡萏身旁的云青说道：“今天既然有佳客到场，你这云府便是这般待客之道吗？”
云青微笑道：“云府自然有云府的待客之道，七殿下有美人相伴，难道也不容得我佳人哎呦！小妹你你掐我作甚？”猝不及防云青胳膊上被云菡萏掐了一下，侧目却看见我和云菡萏怒目直视，便唯唯诺诺收声不语。
慕云宸见此般情况，嘴角似有若无的出现一道笑意，却不在理会这边，转头看向玄衣女子：“其实姑娘也非常人，敢问姑娘师承何人，若是有缘自当拜会。”
玄衣女子微笑道：“奴婢不过是跟着我家先生学了点粗浅本事，但先生有言在先，恕奴婢不能报上我家先生名讳，他日若是有机会，也许先生自会与殿下见面，既然今日殿下能解开两道谜题，奴婢不才愿意献上一曲。”
一旁参加宴会中不乏有精通音律的，随即递上一尾长琴，玄衣女子接过长琴，盘膝而坐，琴声铮然长鸣，如清风拂面，如明月临江，和着琴声那女子悠悠唱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众人未料到这女子声音空灵动听，如珠落玉盘，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犹如天籁，一众人听得犹如痴了一般。
而此时我却心中惊疑万分，也并非是我在乐坊中听过这首曲子，而是幼时九叔常在闲暇时分，弹奏此曲，九叔曾称此曲谱是他个人之作，自然不会流传于民间，但此时听到这首乐曲，怎能不令我吃惊？
我想起九叔每弹奏完这首乐曲后常感叹的一句话，失声悠悠念道：“此曲之作，不可知其所由，亦不可知其所然，然必陈善纳诲之辞也。”
那玄衣女子似乎听到我这句话，琴声与歌声戛然而止，直勾勾的看着我，眼中闪烁惊奇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