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授艺

  这一日风云波澜纵是任何人也是过得心惊肉跳,细细想来今天可能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几个来回了,回了清乐坊我和林姐各自相安无事,林姐安排下人给我准备了晚饭,我推辞说身体倦怠便早早回到自己的房中。
  我小心翼翼的揭开床头的夹层,取出一个荷包——里面装的正是这些年一直保存的慕云宸的那块玉佩,玉佩颜色依旧,纹饰灵动非常,想着今日慕云宸居然还会提及晏府的旧人,只是不知道他实在惦记丢失的玉佩还是惦记着过去的那段时光,但数年光阴,物是人非,曾经那个在一池碧水前戏谑皇子的我,如今已是红极一时的清乐坊琴师了,不知不觉中我早已陷入了帝都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漩涡中了。
  我盯着玉佩发了会呆,又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荷包里,重新归还了原处,不知道拿着这个究竟是福还是祸,看来有机会还是还给慕云宸,只要问清楚了当年一切,它与我自然是没有半点关系了。
  回来的这几天,还是在正月期间,除了云府又上门送了打赏的银两和其他物事,倒还是清净,平日里除了和坊中姐妹们聊天,饮酒,猜谜,便已无其他事情,前几日的种种不愉快逐渐淡出了我的脑海。
  正月初十,刚下过雪的清晨,窗外银装素裹的院落中,几点梅花争妍斗艳的露出娇艳欲滴的红色,几个小婢女闲来无事在院落中用积雪堆起个雪人,我倚在窗口慵懒的看着她们在院中嬉闹着。
  却见林姐阴沉着脸,转进院子里呵斥了几声,清散了院落里的婢女,抬头看我一眼,举步径直上楼来,我叹口气起身刚关了窗户,林姐便推门进来,见我神思不属的样子,无奈的说道:“看来终究还是推辞不掉云府那档子事了。”
  我没吭声,低头给林姐倒上一杯茶,说道:“云府的人来过了吗?”
  林姐点点头,递上一封帖子,内容简明直接,前面一番客套之话我粗粗略过,后面便写了要求十五过后,每日未时初至申时末,云府派人接我去云府别院教授云府小妹—云菡萏学琴,每日一金铢,价格倒是不菲。
  我将帖子送还了林姐,平静的说道:“云府出手倒是很大方,这个费用连我也心动了。”林姐错愕了片刻,哭笑不得的说道:“原本我还想来劝劝你,想不到现在被劝的人反倒是我了。”
  我叹口气苦笑道:“既然我们也得罪不起云府,这事推是推不掉了,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呢,何况云府倒是守信用,完全按照我们当时商量的,林姐你就不必担心了。”
  林姐点点头,看着我:“只是经历上次的事情后,我真不清楚这云府到底是什么人处心积虑的想对你这样一个在帝都毫无根基的人动手。”
  我宽慰的笑了笑,说道:“林姐,放心吧,我肯定会万分小心的。”
  但心里不免还是有点忐忑不安的。
  云府的马车还是如期在正月十六准时到了清乐坊外,我早早做了准备,林姐安排了婢女将我常用的一尾长琴放上了马车,云府的管事十分客气的安排我上了车,马车顺着西街青石小道,绕过几个巷子之后,透着帘子我看见上次来的云府大门,云府的管事驱车转过正门,来到一处朱色小门,门口早已有两个婢女迎在路口,见马车停下二人毕恭毕敬的揭开车帘,招呼我下了车。
  两个婢女领着我,进了朱门,绕过一条短廊来到一处小庭院,我细细打量了一下院落,院落内石桌、石凳、假山错落有致,随时冰封雪飘,院落中耐冬红白相映,气傲霜雪,耐冬旁背对站一稚龄女子,身披雪白狐裘,一身天青紫绒裙,虽是年幼但容貌清雅,难掩秀丽之色——正是云家唯一的女儿云菡萏,那云菡萏听得脚步声,回头见婢女带我走来,脸上甜甜一笑:“林姐姐来了,快进屋里吧,我让人添了暖炉已等候你多时了。”
  我点点头,接过婢女手中的长琴,随云菡萏进了小阁,小阁内暖意洋洋,到底是富家儿女的闺房,收拾的精致而不媚俗,房中装饰点缀相得益彰,一炉檀香清幽淡雅,令人心旷神怡。
  云菡萏将我手中的长琴接过,放在一处长几上,示意我坐在暖榻上,又招呼婢女奉上茶点,她解去长裘,坐在我的对面,才笑眯眯的对我说:“林姐姐,知道你喜欢清净,我支开了大多数奴仆,只留下了两名贴身的,不知道姐姐感觉如何?”
  我微笑的点点头:“你倒是有心了,其实对于琴理我也是粗通皮毛,既然你真心想学,我自然倾囊相授。”
  但说起这云菡萏,倒真是心思聪慧,便是初学入门,也不如她这般精进神速,很多乐理基础一点即通,几个时辰下来,除了腕力不足、手指挑拨按拉略显滞涩,她倒是比我最初学琴入手快了很多,免不了赞赏她几句,云菡萏小脸通红,满目喜色,兴趣极高。
  待到第三日,云菡萏也能不成曲调的弹奏一首曲子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不是娇惯的大户千金,脾气性格倒是极合我的胃口,平日里除了教授琴艺之外,她俨然已将我当作是大姐姐,无话不谈,从云家的长辈到子侄辈,特别是她的兄长云青谈论的最多,我也“不吝赐教”的将自己逃离家中奔波在外的经历讲给她听,细节上也撇去了我的出身,这些故事对于从未出阁的云菡萏来说,自然是听得惊呼连连。
  学琴的第五天,云府的管事詹伯和往常一样送我进了云府小门后,我却发现这几日云府有点不太一样,府中家丁跑前忙后,似乎是在装扮院落,平日里在乐坊画册上见到的珊瑚木极为难得的也布置在菡萏的小阁门前,我啧啧称奇,不得不佩服这将军府的手笔。
  进了菡芝院,云菡萏居然在门前等我,脸上流露着一丝期盼之色,见我按时到来,脸上顿时眉开眼笑,上前拉着我的手,说道:“好姐姐,今天正好有点事和你商量一下。”
  我疑惑的看着她,她忽又为难说道:“就怕姐姐不同意,我刚请了大哥,一会就到了。”这倒颇让我感到意外,但多日和她相熟十分,却也未在意许多,我笑了笑,理顺了她额角的头发说道:“是不是和你们府上这段时间装扮迎接什么特别的日子有关?”
  云菡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林姐姐,你真是料事如神,其实事情是”话语未落,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有人快步走来大声说道:“小妹,还是我来说吧。”
  我抬眼望去,云青一身绣绿纹的紫色长袍,外罩一件银色的轻裘,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整齐的梳着发髻,精致的白玉发冠束住了发髻,面容俊秀非凡,肌肤隐隐光泽流动,眼睛灵动有神,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见我和云菡萏并肩而立,秀丽天成,凝视了我们片刻,向我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我不喜的侧目看向别处,他倒也不恼,解了银裘,递给身后的婢女,自找了一处坐了下来。
  云小妹也拉着我靠近云青坐了下来,我端起婢女奉上的茶点,小酌了一口,侧目看向云青,未料二人眼神却恰好相对,颇觉尴尬,我忙低头自饮起来,云青见情形尴尬,轻咳了一声道:“小妹不善言辞,其实我过来就是要和林乐师商量的,实不相瞒,帝都建成百年来,这一朝天庆陛下,威德四方,广提英才,云府辅佐这江山也可追溯百年了,百年间云府出了两位将军,三位首辅,也算是帝都中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了,天庆陛下自前年便颁下圣旨,每年正月廿三邀请帝都王孙贵族,名门子侄,风雅名士齐聚云府品评风云,也算是替陛下选拔人才了。”
  我淡淡的说道:“那这事和我有何干系?我不过一届小小琴师而已,这样的活动不会还是要让我献艺助兴吧?”
  云青摆手道:“林乐师误会了,这次绝对这个要求,小妹近日来与你颇为投契,只是想邀请你参加,权当是云府家眷了”
  听到“家眷”二字,我脸上一热,瞪他一眼,云青自知方才失言,忙改口道:“林乐师误会了,家中唯独小妹一个女眷,就当是陪小妹一天了。”
  这般牵强的请求我自然是拒绝的,但看着云菡萏可怜略带乞求的眼神,我心头一暖还是叹气道:“反正最近一直在给你传授琴艺,我可以陪你多一会,但我是绝对不出这个院子去参加什么风雅名会的。”
  云小妹眼中一亮,拉着我的手,欢喜笑道:“这个可以,反正那天有林姐姐陪着我,在哪都可以。”
  云青见事情谈妥,也微笑道:“云府女眷很少,小妹又是家中最小,平日里贴身的婢女碍于身份,对小妹总是唯唯诺诺,却不像你这般让她觉得平易近人,林姑娘能答应最好不过了,乐坊那边有詹伯去解释,你大可放心了。”
  在乐坊的日子清净惯了,我反而不太适应那种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宴会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影响,云府的管家詹伯也是办事可靠之人,我也未担心什么,与云青寒暄了几句,他便忙于张罗三日后的事宜,自去安排下人了。
  云菡萏虽然不善言辞,但这几日与我混的相熟,聊起了前两年云府举办的此等宴会,她记性极好,宴会上但凡来的客人,她记得丝毫不差,我无意中问她道:“小妹,皇族也会来人吗?”
  “那是自然,天庆陛下现在有皇子七位,公主五位,听爹爹讲,陛下最为宠爱七皇子慕云宸,据称陛下曾说宸哥哥最有他年少时的气度和谋略,也许将来”
  “宸哥哥?难道不应该称为皇子吗?”我看着云菡萏。
  “宸哥哥的母亲是我爹爹的妹妹啊,只不过只不过好多年前就过世了,这个事我不能再说了,爹爹不让乱说的,要不爹爹知道我又要挨骂了。”云菡萏捂口不在言语,拿起散乱的一份乐谱看了起来。
  见云小妹这般慌乱,我不再向她发问,看来他也身处惊涛骇浪中,难怪自小便那般对人冷漠,这或许也是他自保的一种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