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波

  离廿月二十六日不到三天了,早在十天前林姐早已妥帖的安排好了我去云府的计划,云府那边也算是顺利,倒也没有因为我刁难的原因迁怒清乐坊,这几日林姐更是对我十分关注,便是每日的早餐她也亲自送来,反倒是我感觉颇不自在。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帝都的豪门盛宴,曾经听九叔讲帝都风云变幻的故事时,也幻想过无数次了,可等真正见到了,才真实知道了这豪门的生活,绝非我这深居坊中的小女子所能臆想的。
  未待我细细看府中装扮,一个主事的婢女打断我的思绪:“清乐坊来的琴师?快走这边,云府门前岂是随意徘徊驻足的?快随我走这边,耽误了老夫人的寿辰,你们可讨不了好果子。”
  林姐圆滑世故,陪着笑脸应着声,忙拉着我随那婢女从云府侧门进去,径直来到提前专为戏子艺师准备的厢房安置下来。
  一路上看着府中奴仆们忙碌的递送着吃、喝、用的物事,仅这一路上到处布置的灯烛便已是千家万户普通人家一辈子也调用不完的。
  想着自己初来帝都,为了减少花销连灯油都节省的日子,不禁长叹一口气,一旁帮我整理出演用道具的林姐疑惑的看着我:“想不到平日里性格如此开朗的你,也会有感叹的时候。”
  “没什么,我只是感叹人和人的命运为什么就如此差别而已。”我顺手接过林姐递过来的梳妆盒。
  “你若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的准备这次云府庆寿的曲子,回头若是云府高兴,云公子垂青,你还担心没有好日子吗?”林姐打趣道。
  我摇了摇头:“一入侯门深似海,原先长辈们早都教导了,我可不想和那云府什么公子牵连上关系呢。”
  这厢房外环境倒是清幽,厢房环绕中心亭落,亭落四周寒梅茂盛,一条小河蜿蜒穿过花丛,青石小路点缀其中,再通过一座拱桥便直达中心亭落,很是僻静。
  和林姐打了声招呼,取了件披风,我便信步向那中心亭落走去,寒冬腊月,天气格外寒冷,刚绕过一树寒梅,拱桥边似有男女窃窃私语,我闻声止步,却又不敢探头去看个究竟,却听得话语声由远及近而来,环顾四方却无半点隐蔽之处。
  我急中生智下,努力平复心情,迎着说话的二人走去,过来的二人似乎也感到意外,话语戛然而止。
  竟然是他——前些时间在清乐坊听曲子的青衣男子,也就是云府云铮将军的儿子云青,只不过今日那云青换了一身浅白的长袍,披风着肩,更显得身材修长,随行的是一名女子,初见我这个生人,眉目中带着一丝惊慌之色,我打量了一下那女子,面容生的清秀可人,年龄偏小,大概十三四岁上下,但眉眼中与那男子有几分神似。
  “居然是你?那个清清乐坊的琴师?”男子认出了我,随即又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今天这身打扮,更显的清丽脱俗了,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块面纱,不过倒让人更想看看这面纱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眉头微蹙,退后一步,施了一礼:“云公子谬赞了,小女子只是一名琴师而已,会的两三首曲子,却不值得云公子这样。”
  旁边的随行女子这时插话了:“你就是我大哥安排张伯从清乐坊请回来的琴师吗?听大哥说你琴艺无双,倒是让我感兴趣的紧。”
  云青笑着对那女子说道:“小妹,你不是想找个老师好好学琴技么,待明日祖母寿宴结束,我去和张伯说了留她一年半载给你好好传授。”
  那小妹鼓掌笑道:“嗯嗯,这样感情最好不过了。”上前一步摇着我的手:“好姐姐,你可以做我的老师吗?看我大哥也对你这么赞赏,你肯定很棒了,要知道我大哥轻易可是不称赞人的。”
  我瞪了云青一眼,又对那小妹笑道:“这个我自己做不了主,而且我可能并不如你大哥夸赞的那么好。”
  云青看了我片刻,又一转念莞尔笑道:“那没关系,改日我自会安排张伯去找你们林姐好好谈这个事,你大可放心,价格云府自然会给到最高的。”
  天下竟有这般勉强他人的人,我厌恶的看他一眼,不满道:“小女子才疏艺浅,实在没有授人琴艺的本事,比我”一旁的小妹却早已撅起嘴看着我,我只得松口道:“姐姐并不是拒绝,只是”
  看着活宝似的两个人在这一唱一和,我知道在如此纠缠下去,怕是天黑也理论不清楚,我俯身捏了捏云小妹的脸蛋,点点头,看了一眼云青:“姐姐,姑且先答应你了,姐姐明天还有出演,千万别忘了捧个场。”
  说完我看也没看云青,转身匆匆向厢房走去,身后除了云小妹高兴的笑声,还有那个讨厌的云青戏谑的笑声。
  还未到厢房便看到林姐在门口张望着,看到我急匆匆的折回,忙招呼道:“丫头,张伯派人送来了明天进场的拜帖和晚上的饭菜,我还正说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姐见我神色有异,眉头不展,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受人欺负了?”
  与林姐相处这些时日,我早已将她当作是初来帝都唯一关系要好的朋友,甚至是年长的姐姐了,便将刚才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林姐,林姐瞪大了眼睛,神色慌张道:“难道难道是上次在乐坊你对那云公子怠慢了?我可是听常来乐坊听曲子的人常说云将军为人谦和中正,单单这云青可是出了名的魔王,最是难缠的一个公子了。但这云家的小女儿倒是鲜有人说。”
  “林姐,快想想办法吧,要不要不我们连夜先走吧,这明日的出演就这么算了吧。”我哭丧着脸看着林姐。
  “走?丫头,你莫不是疯了吧?我们能走到哪里去,云家在帝都可是位列一品的将军府,今天走了,明天莫说你一个人,就连带清乐坊一干人等,岂不都要提了脑袋来陪你吗?”林姐皱眉道。“这个事先暂且不说,明天的云府老夫人的庆寿出演你是万万不能耽误了,你还是先抓紧吃了晚饭,赶紧调调琴弦,准备一下明天的曲子吧。”
  可能对于其他流落风尘的女子来说,这一切肯定是意外之喜,能在将军府当琴艺师傅,倒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但轮到我头上我却愁的迟迟难以入眠。
  想是我不停的辗转反侧,也惊扰的林姐休息不好,第二日早晨,我和林姐对望见彼此深沉的黑色眼袋,不由得双双大笑,反倒心情好了不少。
  早起后林姐为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对着面前的铜镜,镜子里的女子除了略重的眼袋是瑕疵外,柳眉、凤目、瑶鼻、玉腮、娇唇无一不是完美,我自恋的发现自己打扮一番竟也是如此耐看,一旁的林姐也掩嘴笑道:“这只见了半面,已经让云公子如此纠缠了,若是摘了面纱,定然迷倒哪个王孙殿下了。”
  真是祸从口出,岂料林姐一时妄言,也引起了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这边也是后话了。
  整理好了服饰,我便换上了面纱和披风,自和林姐带着昨日张伯送的一封入场拜帖,门外等待许久的婢女轻车熟路的带着我们绕了几个弯,来到云府庆寿的台下,我们在后台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此处角落视野确极为开阔,能看得见大多数参加今天庆寿的人。
  台下左中右设看台三处,居中正中央处坐一六旬老夫人,华发锦服,面容慈祥,正是云府此次做寿的云老夫人,其左侧蓝衣男子,四十上下,面如冠玉,不怒自威,略带几许沧桑之色,正是帝都云府一品将军云铮,此时笑意满满,答谢一众祝寿的官员富商,其右侧坐一白袍妇人,长相极美,与云铮年龄相仿,应是云铮夫人;三人座后设小桌软塌十余张,俱都坐满了年轻子弟,自然是云府年轻一辈,那云青和云家小妹坐在左首,云青今日身着淡蓝长衫,安置宾客先后入座,井然有序,谈吐潇洒纵意,倒引得来往宾客中年轻女子纷纷侧目。
  我轻啐了一口,颇不喜云青此举,林姐疑惑的望了望我,我微感羞赧,转移视线看向两侧宾客,随意问道:“林姐,这左边来的宾客,你可认得?”林姐看顾了片刻,又翻看了一下拜帖,喃喃道:“不愧是如日中天的将军府,为了给老夫人庆寿,不只群臣给足了面子,这排在最前面的两个空座,竟是留给当朝皇子和公主的。”
  这右侧自然是留给帝都最有势力的几家商贾了,但就冲着这云府大将军的颜面,右侧早已座无虚席了,诸位商贾无不铆足了劲,将天南海北奇珍古玩等诸般宝物随拜帖一道呈递上来,个中手笔之大,尤以其中一位名叫乌先生的商人送上的贺礼——竟是一株上品千年雪参,据说有生白骨活死人的奇效,此举让左侧祝寿的群臣都感到讶异万分。
  忽然院外一管家引了一名黄衫宫服的内侍,进了内院,边走边细声念道:“圣天子下诏,云将军府上速来领旨!”云铮听了,忙起身扶了云老夫人,携一众家眷子弟,纷纷跪地候旨,左右群臣、商贾也起身错位跪拜。
  那黄衫内侍将手中一束黄绢展开,细声细气念道:“天启威德,圣天子诏曰:将军云铮,忠烈厚德,性行温良,贵而遵俭,其母方氏,柔嘉淑顺,克令克柔,淑德含章,特赐琉璃紫玉盏一双,宫锦绸缎十匹,东海明珠十斛,以贺寿辰,特命七皇子及十三公主代授皇恩,钦此!”
  随后两列内侍官拥着一名黄袍青年和一紫裙女子缓缓入内,云铮府上上下跪拜再三齐呼谢恩,云青上前自领了那七皇子和十三公主先后坐在预先左侧设好的专座,云青似乎与那七皇子和公主极为熟稔,谈笑了几句后,便招呼老管家张伯准备开始庆寿演出了。
  按照出演顺序我今日准备的曲子是《平湖秋月》,曲调明丽欢畅,颇有喜庆之意,与那日所演奏《清寒吟》自是大相径庭,对我来说倒也简单,与平日里演奏不同的是,在这群帝都最具权势的众人面前演奏曲目,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我不禁双手微微发抖了。
  林姐见我此状,宽慰的抚了抚我的鬓间的头发,笑道:“没关系的,就按照你平时的状态去好好弹奏就是了。”我迟疑了片刻深吸口气,向林姐点点头,向平台右侧的台阶走去。
  这几个月来,清乐坊头牌琴师林凤吟的名字还是在帝都小有名气的,当主持节目的管事报出了我的名讳,台下众人纷纷侧目,无数双目光顿时齐聚我的身上。
  我有点紧张的努力移开与众人的对视,漫不经心的低头向台前云老夫人的方向施礼,才缓缓转身走向琴台,不经意间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目光瞬间引起了我的注意,或许是我天生记性甚好的缘故,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晚那张在雨中的面容我至今仍然记得。
  虽然是匆匆数面,但那副冷漠淡然的面孔常常辗转在我的梦境中,如今时隔十二年我又一次在帝都看到了他——慕云宸,也是当今帝都的七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