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见

  从那天之后,我便开始学弹奏乐器、学唱曲、学跳舞、学下棋,甚至连我不甚愿意学的刺绣女红也开始上手了。
  弹琴对我来说最是容易,毕竟九叔这些年来除了教我读书识字和傍身武技之外,这弹琴我却得了九叔七八成真传,反倒是唱曲、、跳舞、刺绣之类,我学的大费周章,每每总会把自己的手指刺破。
  单是这一手琴技,林姐总是在众姑娘面前赞不绝口,相比之下其他却成了众人调笑的谈资,但不得不赞赏林姐这把控众人的手段,对众人褒贬有加,严中带柔,倒是让一众姐妹对她心服口服,也不知为何,我对她始终提不起当时受骗的那份恨意。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眼瞅着来清乐坊已经半年了,林姐依旧对我又爱又恨,爱的是这琴技从我入坊三个月开始,琴技已是艺压群芳,而且单是这手琴技,让林姐赚的盆钵满盏,也让清乐坊声名大噪,隐隐有冠绝北街的状况,恨得是我始终坚守卖艺不卖身,而且献艺不示真容,每次登台林姐依照约定,专设一屏风且我以面纱遮挡,这样反倒引得台下一众纨绔子弟纷纷猜测这屏风后的琴师究竟是何种绝世容姿。
  又是新的一年即将来到,即便是再喜欢风流的男子也会选择回家过年的,也许正是这些日常光顾的公子王孙们不来,本来平日里歌舞升平的院子倒显得冷清起来,大家忙里忙外也将院子收拾一新,却也显得格外喜气、格外热闹。
  林姐平日里对大家约束甚严,这几日倒是格外看顾大家,吩咐奴仆婢女们打扫庭院,让厨房备得菜肴,温了白酒,招呼一众姐妹们猜拳喝酒。
  滴酒未沾的我本就没有酒量,架不住一旁人的劝酒,几杯酒下肚,顿时头晕目眩,脚步虚浮,我借故推辞说酒力不胜,便早早的退出了酒桌,回到自己的房中,稀里糊涂的倚在床榻下养神。
  刚睡的有些迷糊,忽听得门外急促的敲门声,紧随着林姐声音传来:“丫头,快起来,有客人来了。”
  随后林姐急急匆匆的推门而入,焦急的对我说:“丫头,这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这过年时分也不让人消停,一群人进了乐坊,指名点姓就要你听你演奏的曲子,你快起来准备一二,我先下楼应付。”
  我起身整理了衣裙,下了床榻隔窗向外张望,只见楼下五六个清一色轻裘披风的汉子簇拥一青衣男子,只见这人身着淡色锦袍,腰系玉带,身材修长,一头乌发用白玉冠整齐的束了起来,光泽而柔顺,那男子五官精致,脸庞棱角分明,仿如玉石雕成,完美而不带瑕疵,嘴角微翘,带着三分倨傲七分亲切,让人如沐春风,与身旁其他几人相比,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我本以为九叔也算是风雅之士了,但与此人相比我倒觉得九叔略逊一筹了,单从气度上看来,给人的感觉,一眼望去亲切温暖,但又不怒自威,这样的人物倒是生平未见的。
  林姐下楼上前陪着笑脸,行个礼招呼仆人带着这群人去了雅阁,随后安排婢女准备酒食蔬果先招待去,她上楼见我站在门口窥望楼下,笑道:“丫头,莫非你也看到那青衣男子了?今天真是开了眼,姐姐我倒从未见过此等气度的人物,想必是哪家的公子哥吧,你快去洗漱收拾一下,今天可得拿出你最拿手的曲子,莫要怠慢了这些人。”
  我应着声点了点头:“林姐放心,我自然有数,麻烦林姐先安排人在雅阁布置好屏风和琴桌,我收拾好自然就过去了。”
  房中一应准备好后,我换了身绿罗裙,将平日里常备的面纱戴好后,径自顺着楼梯直上雅阁侧门,林姐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我来了,脸上堆起笑容:“丫头,来人我估摸这来头甚大,你可得拿出自己的绝活。莫要怠慢了这般人等。”便引我进去。
  这雅阁也是十分宽敞,专门招待达官显贵及王孙家眷的,平日里摆放着不足十余张小桌,阁内环境清幽,据说是林姐费尽心思请的高手匠人细细装饰一番,又用奇花异草点缀其中,我进了雅阁,略略一打量众人座次,那青衣男子正首端坐,与我演奏布置的屏风相对,其余几个男子分散左右相对而坐,想是众人等候已久,林姐安排婢女们早已将雅阁各处用暖炉驱散室内寒气,又为众人备了酒菜,见我进来,靠右座一轻裘披风汉子站起身来,向中间青衣男子施礼道:“公子,看来人已经到了,老板娘,可以开始了。”说话间对林姐微微颔首。
  林姐看在眼中,回首对我点头:“凤吟,你可以开始了,趁着这新年伊始,先奏一曲《清寒吟》。”
  “稍等,看这位姑娘年岁不大,可为何不愿以真容示人?”这时却听座下有人问道。
  我循声望去,却迎上一双炙热的目光,只见那青衣男子盯着我,我身子一震,避开那男子目光,半晌后低头,施了一礼幽幽道:“小女子容貌鄙俗,怕揭了面纱惊了各位雅兴。”
  平日里如此这般询问的宾客大有人在,均是这般打发了,起初林姐私下里埋怨我这般那般,日子长久了见我琴技确实难得,宾客反倒因此更是兴趣高涨,便由得我随意敷衍了。
  但今日这青衣男子倒是刁难的很,大笑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姑娘这双眼睛生的如此,怎会是鄙陋之人?”
  我心头暗怒,但面色依旧平淡:“公子不必如此,凤吟以此曲相赠,为公子涤荡心中尘烦。”说罢便转身走到屏风后面,再也不理会这青衣男子。
  男子见我不理睬他,微觉无趣,便不在言语,自斟自饮起来,邻座的男子见我态度如此倨傲,本欲起身呵斥,还未发作,便已被青衣男子点头制止。
  我轻抚了一下琴弦,缓缓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凤吟献上一曲《清寒吟》,请各位品评。”
  众人还未明白我话中含意,我指钩琴弦,眼望琴台,心中一片空灵,“铮”然一声,一首百炼钢亦可化绕指柔的曲调缓缓响起
  《清寒吟》这首曲子是乐坊珍藏已久的曲谱,曲意暗示一人生活清苦,独行寒夜,对人世百态清澈洞明,堪解红尘,和着我个人对曲调的理解,曲调中流淌着一丝对命运的无奈和落寞。
  或许是天生的对琴艺的理解,我快速的用纤长的指尖在七弦上一扫一按,再反手一拨,快如蝴蝶飞舞,清爽的音调破空环绕,这一刻仿佛我已沉浸在琴中,而对之外的任何人和事物都不再感兴趣
  琴声一如流水不绝,节奏忽快忽慢,或急或缓,每个音律都注入了我的感情,都有着意犹未尽的韵律,教人不得不静心聆听品尝,方能体会那音律中的空寂孤寒,清心幽静
  琴声再急,一改清潺流动之态,忽如惊涛巨浪,瞬间天地间气息顺变,琴声中隐隐夹杂风雷之势,彷如翻涌巨浪,扑面袭来,无休无止
  琴声再缓,风息浪静,好像星空初晴,残云流散,点点星辰闪烁静谧
  座下众人早已心神沉醉,仿佛在期待下一个顺变的高潮,小指“铮”然再挑尾弦,双手齐按七弦,阁内顿时寂静一片,但众人耳中余音袅袅,仍沉浸在方才的琴声中。
  我起身缓缓走过屏风,施了一礼:“小女子献丑了。”座下众人这才缓过神来,那青衣男子抚掌大笑:“好一个《清寒吟》,凤吟姑娘刚才这一曲真是让人三月不知肉味啊!”
  林姐也在一旁鼓掌,眼中满是赞赏之色,也在一旁替我打着圆场:“我家风吟姑娘琴技早已艺压北街,各位爷今日能听到如此惊艳之作,自是难得的紧。本乐坊其他姑娘也是技艺高超,接下来我继续安排。”
  林姐一边安排下人给众人再添酒食,又安排其他的坊中姐妹演了几个曲子,那青衣男子倒是比初来清净了许多,只是端坐与旁人饮酒,再无其他言语,前后三个时辰有余,一众人才散去。
  此后倒是无事发生,唯独对那青衣男子身份颇为疑惑,但想了想却又释然,这等人非富即贵,身份自是尊贵无比,能不牵扯上关系岂不是最好的?
  这一日几个姐妹闲来无事,正自谈笑解闷,却听林姐唤我,疑惑间我进了林姐的屋子,却并非林姐一人,房中另有一老者,华服长袍,面相随和,我进门向着林姐和老者施了一礼,试探性看向林姐。
  林姐转身替我引荐,向那老者说道:“张伯,这位便是乐坊中乐师林凤吟,不知您如何安排?”
  “安排?安排什么?”我疑惑的问道。
  那个被林姐唤作张伯的老者,抬头打量我片刻,赞叹一声,对我点头道:“林乐师莫怕,我是云府的管家张伯,过几日便是家中老夫人的大寿,每年都会安排宴席,请一众戏子庆寿,前几日府中云公子举荐你,因此老夫才来了一趟与小林商量此事,不知林乐师意下如何?”
  “云公子?是哪个?”我惑然不解。
  林姐再一旁说道:“云府便是当今天朝云铮云将军的府邸,前几日来的就是云府的云青云公子。”
  “是他?!”我有点讶异,那个言语有点轻浮的家伙竟然是将军的公子,居然会举荐我。我心中略有不安,低头不语。
  张伯见我未作答,微笑道:“林乐师不妨好好考虑,若是考虑好了三日后,小林派人给我捎个口信即可。”说完看向林姐。
  林姐自是点头应承:“张伯您老放心,到时自是安排去一趟,定不让云公子和张伯失望。”
  张伯满意的点点头,不待我回答转身离去,看这语气自是把面子给足了清乐坊,却又容不得拒绝的态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无助的看向林姐,不料林姐也在看着我,眼中大有期待之色。
  我轻叹口气:“林姐,我去,但是其后答复张伯一下,我只演奏一首曲子,装扮与平日里无异,若是不答应,怎的我也不去。”
  林姐笑颜展露,紧紧攥了我的手:“这个都好说,到时我亲自陪你去,但这将军府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还有那云公子也不可得罪,你的要求我亲自与张伯沟通,你大可放心便是。”随后喜滋滋的准备操办进府的物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