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囹圄

  闻名不如见面,九叔也曾是帝都有头有脸的人,再送我去祖父家的一路上,倒是讲了不少帝都的景致,我也无数次的想象过帝都繁华的样子,可当此刻我站在帝都朝天门下,才真正被它的雄伟壮观所震慑,我目测了马车正在走的道路,长约十余丈,宽约四丈有余,路面两侧有水沟并行,也许是为了防止积水漫没了京都外城,尤为特别的是,通行的主路为尺余的青石分割,中间据说是专供皇家及二品以上官员通行的转道,两侧各宽一丈的道路供三品及以下官吏及平民行走。
  主路直通内城城郭,至于具体里面何种规模,自然也不是我能随意出入的,但目光所到之处,清一色青砖瓦顶的府宅鳞次栉比,檐牙相接一眼看不尽头,宽阔的主道路两侧栽植着各类桑榆翠柏,夏至时节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倒是给这座帝都增添了不少清凉。
  赶车的汉子是个豪爽的四十上下的大叔,兴致勃勃的告诉我:“帝都布置均以东南西北四街最为热闹,东街常年光顾江南漠北及西域的行商,尤以各色奇技淫巧,珍奇异宝为一绝,也是白天帝都最为繁华之地,小姑娘你是初来帝都的吧?有空可以去转转。”
  我好奇的追问道:“大叔,那其他三条街呢?还有什么特色你在讲讲吧。”
  赶车大叔自豪的说道:“南街的醉月楼倒是帝都一绝,菜肴花色多如繁星,菜品丝毫不输皇家御厨大堂手笔,据说更有西域专供的葡萄美酒,是为南街之最,倒也是公子王孙享受去处,寻常我等倒是想也不敢;西街正是此处,这外街宅第均是青色瓦顶,你看不远处那朱楼高墙却是官吏府邸,寻常百姓还是不要靠近为好;至于这北街么不说也罢。”
  “风月无情人惆怅,烟花去处恨别离”这时同车的一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吟道。“莫非北街是烟花之地?”我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而那书生微笑的点了点头。
  前座的赶车大叔失声笑道:“想不到小姑娘却也聪明人,正是烟花女子卖艺卖笑,富家子弟一掷千金的去处,看你年纪不大,那些地方避讳一二吧。”
  待下了马车,我不停的沿街走着,沉浸在初来帝都的兴奋中,每一座府宅、每一条流淌而过的河流、每一座拱桥都让我感叹不已,我想我开始明白九叔对我讲起这些帝都风土时脸上神往之色了,也许曾经看惯了这些的他,经年之后依然会对这个地方留恋不已,至于过去经历了什么,似乎也已不重要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天色慢慢转暗,我才意识到我又得解决今晚歇息的地方了,掂量了自己手中钱袋,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安身,可细细算来也仅仅够五六个晚上了。
  那过了这五六个晚上呢,我又该何去何从呢?突然有点怀念在祖父家中不用担心银子不够花的时光了,虽然祖父的确对我严厉了许多,时常禁止我外出,但这一切仍好过于现在负气离家出走的我。
  一路上平素里九叔的教导倒是起了莫大的作用,我是个不喜读书的女子,九叔却也不逼我念那些文绉绉的文字,见我好动的性格,也传授了几手防身的功夫,虽然我未受任何人的欺负,但最终我还是要受这孔方兄的气了。
  思忖着,才发现这点了半晌的油灯也是花钱的主,我连忙收好钱袋,熄了油灯,黑暗中我发起愁来,却又突然失笑,如此的一个帝都,我凭什么要把自己饿死,我倒是杞人忧天了。
  不得不说,这帝都的确是个挑剔的地方,我在东、南两条街上转了好几圈,却丝毫没有一个店家愿意接受我,刺绣制衣,我却是完全不通,以我这性格,寻常女子会的我确实一概不会,而且当有一家店知道我会识字记账,工钱更是低到极致,精明的老板却问了一句:“有本地给你做保人吗?”我迟疑的摇了摇头,看来任何一家店也不会用一个无根无底的人。
  再看看攥在手中的数个铜板,我知道再没有一份养活自己的生计,估计无需多时我也会饿死街头了,但看着此刻北街这一片莺莺燕燕、绿肥红瘦的场面,我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去碰运气,歌伎舞女、杂役奴婢,这些肯定是要卖身的,但我自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在他人手里。
  我转到后街,寻了一家门,便敲门询问是否需要短工,果然碰到的都是闭门羹、软钉子,一位好心的大娘告诉我,在这里除了签了卖身契之外,短工都是需要本地有保人的。
  但我仍不死心,一家接一家的敲门,也许总会有点机会的,毕竟当务之急解决我的生存问题才是关键。
  “快走快走!这里不需要短工!”一个汉子挥手推我出门,这时一个穿着妖娆的女子从门前路过,瞥了我一眼,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不待那个汉子关门,上前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吗?多大了?”
  自以为碰到了雇主,我生怕嫌我年龄小,我忙说:“十八了,大姐可是需要做的活吗?”
  女子打量着我:“看你不像这帝都人,年龄倒是合适,也像个聪明人,来这多久了?”
  我摇着头回答道:“约莫半个月了。”那女子笑道:“那倒也是,若是此地有亲眷,也不用这个年纪出来寻生计了。”
  那女子瞧着我思忖着,而我紧张的看着她,生怕这唯一的机会就没了,半晌她忽又笑道:“这样吧,我那边院子缺个莳花弄草的,但不清闲,管你一日三餐,你可想好了。”
  我高兴的点点头:“多谢大姐。”
  她笑道:“倒不必这般谢我,叫我林姐就好了,你若是做的好,将来自有你大好的去处。”
  这莳花弄草倒也并非是难事,也就是清扫各时节枯叶落花,修剪林木,我也并非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早年又有九叔悉心教导,却也略通此道,忙了中午时分院中收拾得干净了不少,林姐笑吟吟的直夸我手脚麻溜,一面招呼我坐下休息一面端上一碟点心、一碟小菜和一碗热汤,这一早晨从寻得林姐到忙完活,却是一点东西也未果腹,见林姐端了吃食过来,我连忙抓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林姐坐在一旁看着我吃东西,不时为我递上热汤,一边和我搭着话。
  吃到半饱,见林姐笑着看我,我惭愧的笑了笑,用林姐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嘴,像林姐道了声谢。
  林姐笑道:“谢我什么,来再喝两口汤吧。”我接过碗又喝了几口,却发觉自己腕力不足,我明白自己着道了,极力装作无事般的站起:“林姐,我的落脚处还有包裹未拿过来,我这会去取一趟。”
  林姐也站起,嘴角挂着冷笑道:“那好啊,你慢走,我就不送你了。”
  深吸口气,我向门口急忙走去,但门口的两个大汉却二话没说,伸手拦住了我,我挥手想推开二人,身子却已是踉踉跄跄,身后林姐却阴笑道:“小姑娘,既然来都来了,还着急什么包裹?好好歇息片刻再说吧。”
  两个大汉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架住我,眼前发黑,身上愈发无力,隐约中意识还半点清醒,听林姐在一旁说道:“好个小女子,看不出来还有点本事,吃了我下的迷药居然半晌了还能走动,你们两个崽子用链锁把她锁牢了,莫要让她挣脱了,顺便再给灌点药。”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等我恢复意识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方木板上,手脚虽是无力,但活动时当啷作响,竟是手脚俱都上了镣铐,不远处一方小桌,放着一个茶壶和一个茶杯,我挣扎着坐起身来,伸手倒上一杯,想了想又将杯子放了下来,随即又释然,既然都已被下了迷药,上了镣铐,还需要在大费周章下药吗?
  休息了片刻,我活动了一下,正常行动除了略受限制,倒也无妨,但四肢仍是无力,看来还是迷药未清。
  安静的坐了一会,理清楚脑中思绪,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环境,四面高墙密不透风,没有门洞,面前正对的一扇铁门上尺余的通气口是唯一与外界相同的洞口。
  身上倒是没有丝毫被虐待的痕迹,唯独自己的包裹随林姐进来时,恰好放在院中工具小间内,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我正思忖着该如何逃出去,脚步声由远及近向我这边传来,我努力站起身来,走到铁门旁拍打着:“有人吗?有人吗?”
  来人在门口站了片刻,轻笑了一身,却是林姐,我恼怒的质问她:“你问什么要骗我?你到底想干嘛?”
  林姐没有说话,开了铁门,身后两个汉子也跟着进来,妩媚无限的进来打量着我,却没有正面回答我:“来这么久了我还告诉你呢,这叫清乐坊,也是北街中名气最大的歌舞乐坊之一,既然进了这里自然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干什么的,你倒是和寻常女子不同,进门来不哭不闹,难道是认命了?”
  我恼道:“又哭又闹,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只想知道你这样大费周章的抓我进来想做什么?”
  林姐愣了一下,眯着眼盯着我道:“拐了你,自然是是要安排你在这里为姐姐我争彩头,小姑娘天生倒是美人胚子,好好打扮一番应该还是很不错的,你若是乖乖顺从了,听姐姐的话,将来或许红极一时,风光无限,得遇贵人垂青,岂不比你流离街头,无处安家的强。”
  我闻言喜忧参半,自小阿爹和九叔从未夸我容貌如何,性格使然我也从未在意自己究竟能否得到他人的认可,但今日从林姐这样一个阅人无数的青楼女子口中说出,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美丽还是有点资格的,可现在的我哪有半点心情去孤芳自赏,至于能否红极一时,能否遇到哪个贵人垂青于我,那都是后话了。
  九叔多年教导我始终告诫我要审时度势,我思忖片刻叹道:“既然反抗与否的结果都是一样,那我至少可以选择一条少受点痛苦的路,那我就听你的吧。”
  林姐一愣,拍手赞道:“想不到你倒是如此识趣,多数姑娘进了这里免不得要讨一顿皮鞭或是其他刑罚,而你却很不同,这般年纪居然有这份见识,倒是让姐姐我侧目了。”
  我与她对视片刻,她竟然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她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丫头,你叫什么?”
  我道:“既然我答应了听你话,至少也让我保留一点自己的秘密。”
  她点了下头:“也罢,姐姐也不想为难你,既然进了清乐坊,总得有个配得起的名字,姓随了我,就叫林凤吟吧,他日你若撑得起清乐坊牌面,你依然用你自己的名字。”
  我盈盈施了一礼:“谢谢林姐。”
  她点了点头:“回头我会安排婢女带你去自己的房中,一应换洗的衣裳物事我都给你备上,如果有其他需要的,直接对婢女说。”说罢她转身让人解了我手脚的镣铐,侧目道:“其实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如你这般容貌,就算你逃得出我这里,要么乞讨为生,要么饿死街头,那才是最悲惨的结局。”也不再理会我的反应,转身妩媚的离去。
  我苦笑的摇摇头,走出铁门,想来既然林姐这么容易放我出来,而不安排专人看管我,定是这身上未清的迷药在作怪,既然如此就用这“林凤吟”的名字暂时在帝都安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