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背叛者

  灵佑2917年初夏，黑水城，白石区。
  从夕月那里获得大量资金的石研曦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机。
  夕月现在的资金也很紧张，能给予的支援也非常有限，即便于此，初期总算对付过去了。
  武若萍开始进行军队训练，并且从八万基数的军队中发现了几百名有各类天赋的人，都被石研曦进行了重点培养。李定忠的妹妹李玉娘就是其中一个，她有较好的草药和炼丹天赋，被石研曦花高价请了一个炼丹师来教导她。
  李玉娘很怕哥哥，以前哥哥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就打她一顿，或者罚她不许吃饭睡觉。不过最近她哥哥似乎很安分，也没有心思打她骂她，所以也很乐意留在石研曦身边学习。
  石研曦不再守在家里，每天都参加军队的训练，和士兵们打成一片，大家也很喜欢这个天真的小姑娘，不过由于太过亲近，女神的光环和皇冠就慢慢失色了。
  除了每天训练，石研曦还定时听政，五天一次的会议，她几乎从不缺席。
  现在辖区的生活水平高了，人民反而三天两头游行，美其名曰要自由。这在夕月的辖区是不可能出现的，在黑水城其他几个区无理取闹的话，不是被治罪就是被暗杀，大家还是很惜命的。也就是觉得石研曦不会对他们怎么样，所以从静坐到游街，从游街到打砸，最后是为了游行而游行。
  这让发展产业的欧阳庶很为难，作坊三天两头被砸了，雇工也被打伤。
  欧阳庶认为这些人表达诉求的方式很极端，更多是受利益集团蛊惑。建议石研曦抓一批，杀一批，那样可以安静一段时间。
  “他们就是吃饱了闲的，白吃白住还要游行，说要自由，自由是什么？缺衣少食被人剥削的时候他们不要自由，吃饱喝足有力气了就来游行。自由是要上天吗？”络腮胡的小队长孟玮如今专门保护欧阳庶的安全，他有些愤愤然。
  “我们福利太好，他们不用就业，又没有充足的娱乐活动，所以会折腾。”欧阳庶道。
  “我们可以引进娱乐项目，适当收取费用。”石研曦不想杀人。
  “做恶人成本低，你每天打人欺负人，哪一天不打了，人家会感激你；做善人成本高，你每天给人发钱，哪一天不发了，人家会憎恨你。人性之中，有灵性，也有魔念，仁慈并不能解决问题。”欧阳庶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于是欧阳庶的产业上又加了一项：发展娱乐产业。一时间赌场、酒馆、青楼、致幻丹药、比武场、斗兽场纷纷开启，热闹中隐藏着各种阴暗和利益纠葛，帮会林立，喋血街头是常有的事情。
  武若萍不得不加大巡防力度，而很多帮会贿赂了军官，治安也就徒有其表，实则形同虚设。
  娱乐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满足不同的欲望，而军官也有欲望。
  官邸中每天迎来各种访客，商人要求扩大他们的生意，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学者要求建设学校，让每个人都有文化，不学习的要求驱逐出境；信徒要再行建设庙宇，要求人人早晚为女神祷告，沐浴焚香，否则要求作为异端烧死；军官要求改善福利，发动战争，这样他们才有军功；那些把每天发给的钱用个精光的贫民也来要求公平公正，并提议让那些商人和积蓄了一些钱的人把财产分给其他人，否则就要起义。
  石研曦每天都为了这些事头疼欲裂，不得不同意他们各派代表进行参政议政，于是形成了党争。
  政厅的工作，每天都在谩骂、撕扯、打闹中结束。事情不仅没能解决，问题反而更多。
  再过一天就是石研曦的生日，信徒们为女神的第一次生日而兴奋万分，纷纷要求去女神像集会游行。
  李定忠安分了很久，每天在家养鸟斗蛐蛐。石磊、武若萍、欧阳庶都找人盯着他，没有发现问题，也就慢慢放松了一些警惕。
  不过李定忠在石研曦快生日的时候出现了，他来表达忠心，也为了给石研曦建议。
  “这一切的问题，都是由于大家的看法不一致而导致的，只有信仰的力量能够将大家团结起来。明天的生日主人如果能够现身，那么信徒们一定会很高兴，主人可以趁此机会发表演说，统一大家的思想。”李定忠的话有些道理，石研曦也打算更加亲近人民，多听取百姓的声音。
  石研曦同意了他的建议，并且在李定忠再三恳求下答应带他一起，让他做女神诞辰仪式的司仪。
  石磊、欧阳庶、武若萍听说了都强烈的反对，但是石研曦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几个人只能各做准备。
  石研曦身边有公孙俊，所以石磊决定陪着欧阳庶，而武若萍利用军队监视着各方。
  整晚都睡不安宁，石研曦反复念诵着她演讲要说的内容。
  第二天早上，石研曦跟着李定忠去女神雕像，走到半路公孙俊发现了情况，有三个五阶一个六阶的刺客在附近徘徊，于是他让石研曦不要去了。
  石研曦却没有听他的话。
  大会如期进行，跟上次一样人山人海，人们一点都不惧怕夏日的炎热，站在烈日底下，满怀期待的等待女神的降临。
  李定忠在石研曦卫队的仪仗中，登上了庄严宏伟的雕像石座，他以女神仆从的身份宣布了庆典的开始。
  信徒们都在欢呼，突然神像的双眼射出两道神光，即使在烈日下也分外醒目，所有的人看到这个神迹都向李定忠跪了下去。
  “女神显灵！”
  “神使！”有人大喊。
  “神使！”有人附和。
  “神使！”所有人都在高呼。
  李定忠接受了大家的朝拜，然后请上了石研曦。
  “让神给我们启示！”李定忠对信徒们说。
  石研曦站上了高台，她正要问候信徒，开始发表演说。
  身后的石像突然倾斜，然后倒向了湖中。
  巨大的铜像倒进了英灵湖中，砸起了数十丈高的白色巨浪，浇了石研曦一头一脸，成了狼狈的落汤鸡，哪里再有神女的形象。
  “她是个妖女，神像不认可她。”人群里有个男人带头喊。
  “她是个女魔，神像远离了她。”人群中有个女人带头喊。
  “她根本不是女神！”人们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石研曦看到了石座上的机关，这是计划好了的，但是其他人看不到。
  “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解释。”石研曦扯了扯皱成一团贴在身上的裙子。
  没人听她说。
  “打死她，打死这个妖女！”有人开始投掷石块，但是石台太高，没有扔上来。
  “烧死她，烧死这个异端！”人们因为他们的信仰被亵渎而怒火燃烧。
  “请听我说！”石研曦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没人愿意给她机会。
  “那个小姐姐是个好人，她给过我半块奶油烙饼，可好吃了。”有个小男孩在人群里讲，很快在大家的愤怒眼光中被他母亲带走。
  人群纷乱，很多人都在振臂高喊，有人试图想走上石台。
  石研曦很奇怪自己的卫兵和武若萍的军队去了哪里，公孙俊也不见了踪迹。
  石台上的卫兵小队长赵文钧并没有管这一切，他和李定忠站在了一起，离石研曦并不太远。他们没有理会这一切，只是频繁的用低阶魔雀在传信。
  有个养鸟的老者解读信件：
  “我军两万人在天赐将军带领下，协助官员们控制住了石磊、欧阳庶等妖党。”
  “我军五千人在天选将军带领下，控制住了妖仆武若萍和其党羽。”
  “我军四万人在天胜将军带领下，正前往中央行政区清除魔女吴曦月。”
  “我军一万人在天佑将军带领下，正赶往港口支援沈家夺取舰队。”
  “我军……”
  石研曦闻言跌坐在了地上。
  “吴曦月那边的情况如何？”李定忠问整理情报的老者。
  “她有两万精锐士兵，不过大多都分到了一百二十个渔村中，只留了两千五百人守城。”老者道。
  “上官家的援军到了哪里？”
  “陆军被石家阻拦，无法及时到达，水军舰队应该已经到了。”老者指向湖中。
  石研曦顺着老者所指，沿着倒下的雕像向湖中望去，二十四艘巨大的运兵战船，火红色的风帆鼓起，正向这边疾驰而来，旗帜上是醒目的朱雀。
  瞳术展开，可以看到船头意气风发的上官耀，和上官耀怀里有些畏缩的李玉娘。
  “为什么？”石研曦大声质问李定忠。
  “我把黑水城送给了上官家，换来了白石区和二等世家头衔。”李定忠并没有得意忘形。他接着道：“你不会死，你和石磊都会回到石家，上官家虽有梁王做后台，也无意和你们石家为敌。”
  “不过，其他人要么归顺，要么难逃一死。”李定忠道：“你必须下神坛，我才能上去。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为什么？”石研曦问那些信徒。
  所有人都盯着她谩骂，没有人给她回答。
  “为什么？”石研曦问自己。
  “龙裔之瞳——问心。”
  她瞳术內视，看到了自己那颗濒临破碎的心。
  她向石台下看去，看到了十几万人的灵性和魔气，看到了善良与邪恶，看到了真实与谎言。
  她的瞳术进阶了，现在能看破人的内心。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可以辨认谎言，分出真伪，去拯救那些需要我的人。”她对自己说。
  可没有人会再信任她了，她知道。
  她始终不敢再看李定忠，那是她曾经最依赖的人。
  时间很快过去，火红的帆船已经开到，就在雕像旁边下锚。
  其他地方的噩耗却接踵而至，是李定忠的噩耗。
  “天赐将军被吴曦月的血牙内应杀死，军队被血牙和石磊掌握。”
  “天选将军被吴曦月的血牙内应杀死，军队被血牙和武若萍掌握。”
  “天胜将军被吴曦月策反投降。”
  “天佑将军被吴曦月的影刃内应杀死，军队投降了影刃。”
  “沈家舰队顺利夺取十五艘大船，出港后遇到了数万艘武装渔船的包围，正在酣战。”
  “该死！”李定忠一拳砸在石台上。“这是背叛！有人出卖了我们。”
  “应该是那城主吴曦月很早就在我军中埋下了内应。”老者道。
  城中远远的黑色军队，如一片乌云压到，扬起了漫天尘土，军队以步兵为主，行进并不快。
  前头那个身批猩红色斗篷的血牙统领不急不慢的骑着马，好像是要去赶集。马头上挂着两颗人头，正是围困武若萍和石磊的将军。
  武若萍和石磊策马跟在血芽身后，都担心石研曦安危，催促军队加快速度。
  “不急，这城里还没人斗得过我老师。”十四岁的少女笑得像一朵盛来的血色曼陀罗，慢悠悠的回答：“军队刚收服，军心不稳。老师交代过：有气势即可，不要打仗。”
  几万渔船在影刃指挥下，围住了几十艘大船，沈家新抢的战舰无法作战，只有水匪支援的战舰和渔船周旋，渔船损失很大，无法对战舰进行有效攻击，眼看就要被突围而去。
  这时来了一艘舢板，一个素衣少女手握一张黑色的破旧长弓，搭上带月牙宽刃箭头的钢矢，用戴着黑色扳指的右手拉弦连射，一张张船帆应声而落。
  少女换箭再射，一个个弩弓手爆头而亡。那少女换箭还要射时，船上已经升起了白旗。
  李定忠知道大势已去，他心生急智，向着人群高喊：“女神忠实的信徒们，这里已经被妖魔玷污，女神已经离开，我要去追随女神，你们要一起来吗？”
  “追随女神！”这是李定忠安排好的人在高喊。
  “我们跟着神使大人。”这是李定忠收买了的人在怂恿。
  “跟着神使，追随女神。”这是信徒们的声音。
  “魔鬼的军队要来了，上船！”李定忠指挥着信徒上船，他自己率先爬到了船上。
  “不要去，你们会被卖做奴隶。”石研曦高喊。
  没有人会听妖女的话，回应她的只有唾弃和鄙夷。
  十几万人顺着石像爬上大船，身后大军已经近在迟尺。
  不少人惊慌失措，将身边的人挤进水中，相互推搡和踩踏，哭喊声中留下一路尸体，最后只有有八万多人登上船。
  上官耀当然想多装一点，每个奴隶都是钱。但是大军太近，他怕出问题，已经抱着李玉娘躲进了船舱并吩咐起锚。
  三万多人扭打着，争抢着，努力的向船上攀爬，生怕女神和神使抛弃了他们，因此而落入妖魔之手。
  更多的人被挤落湖中，湖中到处是像蛆虫一样扭动的人影，还有很多已经不能扭动，浮到了水面上。
  石研曦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这一切，灵性和魔念组成了人性，而欺骗，贪婪，欲望是魔念；愚昧是人的天性，盲从是人的本能，而灵性在哪里？
  身后公孙俊已经回来了，提着几个刺客的人头。夕月走过来，将精灵长弓和箭囊递还给了她。
  “我还不想和上官家身后的势力开战，不过你可以杀了叛徒。”夕月道。
  石研曦起身瞄准，她的瞳术可以清晰看到李定忠。
  良久，她放下了长弓。
  “我不想浪费这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