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仁爱者 三

  灵佑2917年，春，黑水城。
  在十几个大小不等的筑城世家和百万劳工技师的辛劳下，再加上石家广泛的人脉、钢铁的足量供应和运输能力，黑水城的三道城墙已经竣工。已经有铭文师开始为城墙篆刻上坚固铭文，技工们也在按照图纸架设钢弩和布置机关。
  吴家对傀儡兽似乎很有兴趣，花了大价钱买走了司徒家几乎所有存货，布置在黑水城的防御体系当中，这笔大单子让很多同行都很眼红。
  司徒家却也从此经常遭到来历不明袭击和失窃，多名家族高层被暗杀，年轻的一代更是被父母管住，不让轻易出门。
  暗杀却未因此而停止，家族全员出动捉拿潜伏在暗处的刺客，大多数时候都空手而归，那些刺客似乎学了某种十分高明的潜伏功法，有时候偶尔抓住一个，都会直接自杀，而且自杀的手法也层出不穷，让司徒家的长老们无法得知对方的任何消息。
  对于黑水城来说，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春天。
  雄伟巍峨的低中高三道城墙保护者城里的生灵，这城东西宽二十余里，南北宽近二十里。矮墙高十丈，高墙达三十丈，高耸入云，几十里外可见。这给了城里居民莫大的安全感。
  一百二十多个渔村艰难度过了冬天，已经进入了稳定生产，不仅充足供应了黑水城和石家，也能供应一部分给市场。
  夕月只允许出售很少一部分，绝大多数鱼类都在城东南的大型鱼类加工作坊制成腌鱼和鱼干，这个有些冷漠残酷的城主竟然关心起人民的生活，亲自指导腌制的方法，让很多市民相互传颂。
  最热闹的却是白石区，官邸附近每天仍被安排有很多人颂唱赞歌，经过几个月的颂唱，人们的歌唱水平大幅度提高，有几个特别突出，已经快要赶上了魔法师的吟唱水准。
  虔诚的人们为此编出了很多新的歌词，谱写着女神的英明和仁慈。还有一些人排出了舞台剧，这种恢宏的娱乐节目不仅在黑水城广为流传。被推广到了赤铁城，黑铁城，司徒家的奇傀城，灵傀城等也在流行，甚至有人学习并抄袭了白石区人民的智慧结晶，专门仿制了一部歌颂梁王的丰功伟绩，结果梁王大喜，直接恩赏了那人一个一等世家的头衔，于是梁国掀起了一阵流行的热潮。
  官邸外被李定忠的民兵和信徒们保护得很好，以至于武若萍都觉得小姐很安全。
  因此石研曦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壮举。
  “城主大人，我们要不要去杀了那个李定忠？”血牙的统领就叫血牙，是个14岁的孤儿少女，暗影亲和，由于暗杀天赋卓绝而被夕月亲自教导。她问正在巡城的夕月。
  “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夕月从不进白石区，任由那边发展。
  “那李定忠蛊惑石研曦，发展邪教，讹诈商人，炒作地皮，收受回***良为娼。”少女血牙回答道：“进入白石区的人，生老病死都被他控制，娶不起，不敢生，养不活，生不如死，却又死不起。”
  “嗯，还好。不用去管。”夕月淡淡的回答。
  “那些百姓每天都在抱怨，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都在诅骂城主您，说您不管他们，是个……是个女魔王。”血牙不清楚城主讲的是不是反话，于是她又道。
  “嗯，形势还好。他们连跟命运抗争都不敢，连以死相争的勇气都没有，那些骂声不过是弱者的悲鸣。和鸡鸭被屠宰时的叫声没有任何不同，你会在意杀鸡的时候被鸡诅咒吗？”
  “不会。”血牙回答。
  夕月又到了空空的水兵营地，看着港口静静停泊的大型战船发呆。
  那战船崭新的船帆紧紧收起，船头的旗帜上，斜挂着双剑交错，中间一把粗大拐杖的舰队徽章。
  石磊又到了石研曦宫殿般的住处，石研曦不想接受那些忠心拥趸的朝拜，更不想管那些油盐柴米的琐事，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舒适的官邸了。
  “你一定要出去看看现在的情况有多惨。”石磊面色不善。
  “问题都解决了，我的人民生活得很好！”石研曦有些不悦。
  “黑水城其他八个区的问题都解决了，只有白石区问题越来越多，你只有去看看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石磊去拉她，被她甩开了。
  “你骗我，夕月姐那边才有问题，她虐待劳工，买卖奴隶，禁锢自由，限制信仰，无视人民的基本权利和诉求，一味独断专行……，我的人民已经控诉了她很久，我都忍住没有去找她。”石研曦有些愤怒了。
  “我这边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商业繁荣，人民忠诚。有什么需要看的？我推开窗户，不用瞳术，就可以看到这一切，但是我不需要推开窗户，从他们歌声里就能感受到洋溢着的幸福！”石研曦坐回了她的位置，由于害怕石磊再去拉她，故意坐远一点。
  “你就是嫉妒我，我比你小，还是女孩，但是却成了家族继承人；管理白石区，你拿不出主意，而李定忠却做的很好，你连他都不如。”石研曦余怒未消，接着道。
  “不知道夕月为什么不管你，你真是……哎。”石磊长叹一口气，转身就走，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武若萍。
  “你怎么不劝劝她？”石磊低声道。
  “劝了很多次，她都不相信。”武若萍委屈的说。
  “我去找欧阳庶。”石磊走出门去。
  欧阳庶来拜见石研曦，以死相谏，丢了半条老命，才将石研曦请出了她舒适的宫殿。
  四人改装易容，微服私访，人们看到陌生人很警惕，问到敏感问题更是不愿回答。不久他们发现被人跟踪，不过他们有三个是战士，身手都不错，石磊背着欧阳庶，三人很快摆脱了追踪。
  他们辗转很久才遇到一个老者，那老者刚刚失去了女儿和外孙，所以也不怕威胁，开始跟他们絮絮叨叨。
  “其他区的粮食现在降价了，一个铜角一斤，我们这边要五十个铜角，后来大家用铜角去外面买粮食，于是我们白石区又自己印制了纸钞，限制了铜角流通。”有个老者偷偷拿出一张纸钞给四位陌生人看，纸钞制作精美，上面印着石研曦的圣女画像，石研曦记得自己看过这个画像，这是李定忠请来的高级画师帮她画的。
  “他们用纸钞代替了银元，换走了我们的铜角。粮食涨价不算高的，其他的更高，我们来的时候都分了地皮，但是不能自己建设，只能由白石区官府建设，我们再行从官府控制的建筑世家手中购买，很多人买不起房子只能卖掉地皮谋生，但是白石区根本没有其他产业，无法就业，只能卖身为奴。”
  “那些为奴的，强壮的加入军队继续镇压其他人，弱小的教会歌舞，制定纪律，去唱给那官府的当家小姐听。”
  “我们想逃，但是逃不掉。留下来也没有活路，我们高价买的黍米全部是发霉生虫的，买的盐和糖搀了白沙，买的铁器砍几下就断了，比石头还脆。”
  “我们这里是不收税的，但是每年要向女神供奉献金来表达自己的虔诚，女神生日也要，嫁娶，生子，成年，老死按规矩都要供奉女神。人死了所有的一切包括财产都是女神的，还要子女上交献金。”
  那老者滔滔不绝继续讲述，石研曦却不想再听，她想要逃走，被石磊的大手扯了回来。
  老者陆续讲了近两个时辰，讲到自己女儿和孙子被迫害致死，自己被赶出家门，因为太老想卖身为奴也没人要又被赶走的悲惨遭遇时，老者自己没哭，石研曦倒是哭了个稀里哗啦。
  石研曦给了老者十枚金币，然后又去找其他人，其他人的讲述和那老者一样，有的讲得更加悲惨，石研曦又打算给钱的时候，欧阳庶拦住了她。
  “你们老一辈不是说要以人为本吗？”石研曦不解的看着老者：“我现在就是在救他们啊！”
  “不！你是在害他们。”欧阳庶丢了半条命后，胆子也壮了起来。他说道：“以人为本，有两个误区，首先很多人口口声声说为了人民的，绝大多数你可以理解为利用人民，所以以人为本很多时候只是骗子的口号。”
  “然后，假设以人为本是正确的，那么也要看该以什么人为本。以贪婪者为本，举国皆贪；以怯懦者为本，举国皆怂；以好色者为本，举国皆淫。”欧阳庶停了一下，继续道：“你给每个人施舍，并不能愈合他们受到的创伤，也改变不了他们今后的生活，只教会了他们依赖，并由此衍生出的懒惰和等待施舍。”
  “你是这个错误的源头，你的错误就是：你有一双世上最好的眼睛，但是你没有用它去看这个世界；你有一颗世上最善良的心，但是你却用你的善良纵容了罪恶，去伤害无以计数的人。”
  “你是个罪人！你的善良用错了地方，是你最大的恶。”欧阳庶直言不讳。
  “我是个罪人？”石研曦心虚的看了看石磊，又看了看武若萍，没有人回答她。
  “你是个罪人，你要对今天所有这一切负责！”欧阳庶再次强调。
  “你是个罪人！因为你是领导者，你必须承担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