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噩梦 二

  黑水港，石家城堡。
  这几天夕月在石家处理着世家建设的事情，石家的办事效率很高，不仅将瘸子的舰船设计图送过来了，大城的设计图也已经将修改后的图纸送了过来。
  她看不懂图纸，谦虚的一项项跟石磊和设计大师们请教，一直忙到了深夜，又参悟了好一阵高阶功法，才沉沉睡去。
  夕月又进入了梦乡。
  梦里那魔蝠翼龙抓着婴儿在洞中振翼疾飞，婴儿瞳孔发出了绿色的幽光，他裂开没有牙齿的嘴，露出了一个诡异奇怖的笑容。
  蓦然之间，他的整个眼睛被黑色填充，黑色迅速向外蔓延，头上和脸上的青筋随着血管凸起，顷刻间延伸到了四肢，细嫩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灰色的细鳞。
  婴儿感到了腰间紧箍着的难受，用布满黑色血管的小手去拍打那只巨大的魔蝠翼龙爪子。
  就在他触及那魔龙爪子的瞬间，魔蝠翼龙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恐吓，直接坠向了地面，然后惊恐万分的颤抖着，匍匐着，长满锋利尖牙的长喙发出来自灵魂深处卑微的祈求。
  女孩走了过去，抱起了满是灰土的婴儿。
  她有些惊异的看着颤抖的魔蝠翼龙表现出来的温顺……和卑微惶恐。她刚刚经过一系列的打击，早已经麻木。没有太多好奇，她抱着婴儿回头去找戊。
  看到戊的时候，那只魔蝠翼龙已经被黑色长剑扎透，身体还在做临死前的挣扎抽搐。
  戊满脸都是抓痕，一道深痕从右额头经过鼻梁犁向左腮，皮肉翻出，白骨显现。
  女孩轻轻放下婴儿，从不远处的黑暗角落找到了搏斗中被甩出去的包袱。摸出了几个瓶子递给了戊，示意他自己上药。
  “这些畜生是该死的变异种！力量已经突破八阶了。”戊艰难的站起身，拄着黑色长剑，扶着墙一步步的艰难向外走。
  女孩没有催促，没有安慰，没有劝导，静静的跟着向前走，走过那只还在筛糠一样发抖的魔蝠翼龙，戊起手一剑剁了那魔龙的头。
  由于在洞中遇袭耽误了太久，港口的船只早已不见了踪迹，戊从岸边的草丛里找到了备用的竹筏，他小心将两个孩子抱上竹筏，用力一推，竹筏滑进了江水之中。
  突然传来“呯”的一声巨响，下游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艨艟和斗舰，最大的舰船上站着一个身穿黄金圣衣的神术师，他的手中持着一根金黄色散发着神圣光辉的法杖，那法杖指向天空，中间是一颗金色的巨大能量水晶，左右是一对天使的护翼，那洁白护翼沐浴在辉煌的圣光之中，熠熠生辉。
  “戊，投降吧！”那神术师喊道。“你我曾经是好友，放下剑吧！我可以承诺你高官厚禄，得到的比以前更好。这个帝国太腐败，才让你们成为了孤儿。帝国把你们当成草芥，培养成杀手和护卫，强迫你们发下誓言，甚至都没有给你们名字。你的戊字是你用生命拼杀而来的，而现在这个帝国已经不值得你去为它拼杀了，因为它已经覆灭了，你们要去瘴疫沼泽寻找托孤的人，早已效忠了伟大的神。”
  “你骗鬼吧，天照法王。”戊大笑道，他在不经意间将两个孩子护在了身后，女孩看到了黑色长剑上罡气萦绕，越来越浓。“帝国给了弱者保障，孤儿才得以生存；帝国给奋进者机会，身为孤儿的我才能够变强；我们朝日和夕月的死士，都愿意为这个国家战死，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收起你那愚蠢的说辞！至于友谊和承诺，你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和国家，屠戮自己的人民，真是玷污这两个词啊。”
  “力量就是正义。”天照法王道。“帝国蒙骗大家几千年，大地之灵早就死了几百万年，被伟大的神族打得烟消云散！帝国的历代皇帝却不肯正视这个事实，拒不接受伟大神祗赐予的力量、信仰和未来。他们一直膜拜那个并不存在的泥坯和幻想，他们不配统治这个世界！至于你说的朝日皇家侍卫团，已经全军覆没；朝日和天干五将全部愚蠢的选择战死，死得一文不值。”
  “朝日、夕月和十卫，永远都不会死。”戊剑尖斜指，罡气凝结成型，他起手一挥，一道半月形剑气罡岚划过江面，向神术师的战船袭去，这是他给出的回答。“朝日和夕月都是军团首领的代号，既是军团名字，也是首领的名字，十卫亦是如此。只要有人来保护这个国家，谁都可以是朝日和夕月，谁都可以是十卫。你们杀不尽，也斩不绝。”
  天照法王连忙祭起了护盾，那剑气却一分为十，两边各有五道袭向周边的战船。
  那些船上没有这么强大的神术师，顿时悉数被击中。剑气冲破了铭文，透过了附甲，直接砍穿了船体。数艘战舰遭遇重创，船舱漏水，船帆乱飞，甲板受创，顿时乱作一团。
  “果然是人称诡谲剑神的戊，凌空驭剑气，比我等法师还强。”天照法王没有在意乱作一团的舰队，继续气定神闲的举着法杖。“不过你们夕月侍卫团已经被全歼了，而你是最后一人。”
  “他们已经得胜过来了。”天照法王指向了孤山的峰顶，无数的黑点正飞了过来，那些黑点逐渐变大，是漫天的飞行魔兽。女孩认得其中有很多不久前见过的魔枭和魔蝠翼龙。
  那群魔兽瞬息飞到，然后在舰队上空盘旋。
  黑金相间的应龙身上，坐着一个金甲骑士，那骑士却戴着一个和金色铠甲极不相称的黑色恶魔头盔。
  “投降吧！戊。交出那皇室最后的血脉，算你大功一件。”那骑士道。“他们都死了，虽然都负隅顽抗并且杀了我们很多士兵和魔兽，但是在大势面前，这些挣扎已经毫无意义。”
  他显然在战斗中受了伤，女孩看到应龙身下流出了血迹。
  骑士扔下了一面旗帜，那旗帜饱浸了鲜血，直直的坠入了江中，然后跟着血水浮起来，旗帜上有两个银色大字“夕月”，已经变成了血色。
  “这是你们执迷不悟的结果。”骑士手中提出一颗女子的人头，那是统领大人夕月的人头。
  “娘——！”女孩开始绝望的哭喊。就在不久前，娘还为她穿上了漂亮的鹿皮靴。
  “第七式，殉道！”戊回顾一生，他已经有了生与死的觉悟。
  “娘——！”女孩坐倒在竹筏上。就在不久前，娘还亲手给她戴上了水滴形的银色项链。
  “第六式，献祭！”戊看向手中的黑色长剑，长剑上的铭文发出耀眼的光芒。
  “娘——！”女孩仰望在空中骑士手中的那颗人头，娘双眼紧闭，惨白的脸上透着坚毅。就在不久前，娘还要她好好习武练剑。
  “第五式，同烬！”戊将全身的力量和所有修为灌注进了黑色长剑，长剑气势暴涨，那气势包裹着长剑，如同一轮黑日。
  “法王，一起联手干掉他！不要让他达到巅峰。”那骑士高喊着，扔下了人头，拔出金色长矛。
  “娘——！”女孩看着落下的人头，她想去接，但是人头远远的落在了江心。就在不久前，娘的脸上还带着夏花般的美丽灿烂。
  “第四式，轮回！”戊剑意仍在凝练，那黄金骑士一矛掷下，黄金长矛带着光晕破风而来，从戊的胸部锁骨刺入，后腰部刺出，将戊钉在了竹筏上。
  小女孩在水面上找娘落下的踪迹，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娘说。
  “第三式，堕狱！”戊凝神内视。
  “神之光辉——射线”那天照法王的法术吟唱成型，一指点出，那黄金法杖的水晶中，一道金色的光芒瞬息而至，那光线异常锋利，直接切断了戊的右腿，那条腿直接掉进了虬龙江。
  天照法王发出的光线边缘击中了女孩手中的婴儿。
  “第二式，破立！”戊身体晃了晃，调整重心，似乎浑然不觉受到的痛苦，不过冷汗已经混着血水流下。
  女孩回过头看那婴儿，没有发现伤口，黑色的浓血却从婴儿的七窍之中流出。就在不久前，娘还要她发誓照顾怀里这个婴儿。
  天边的魔物在这一刻开始混乱，那骑士已经掌控不住这些高阶魔物，他紧紧的抓住那丑陋的黑色头盔，混乱中他大声叫道：“魔王！是魔王。”
  “第一式，决死！”戊将手中长剑挥出，整个人扑倒在了竹筏上，生死未知。
  那轮黑日冉冉升起，吞噬了无数的魔物，直奔骑士而去。骑士坐下应龙感受到了危险，想要逃离，但是却受到了那黑日余晖的禁锢。
  黑日一口吞没了骑士和应龙，一起消逝在了空中。
  只有那个黑色头盔掉下，“咚！”的一声掉进江中，然后沉了下去。
  “快去打捞，那是九阶至宝，御魔盔。”天照法王没有因为骑士的死而露出任何伤感，他带着怜悯和鄙夷的眼神看着船上两个可怜的小家伙，神术师漂浮在空中，他要自己去擒拿这两个小家伙，他们身上或许会有什么秘密和宝物。
  婴儿脸上的黑血流经女孩的手臂，流淌过竹筏，又都滑入了江水之中。
  女孩的小手用力划着水，向江心划去，她要去寻找母亲，她要再看母亲一眼。
  天空的魔物在头盔掉落后已经完全失控，它们互相撕咬着，杀戮着，吞食着，它们离竹筏越来越近。
  女孩并不关心，她仍在努力划呀划，眼看就要拿到了那面旗帜。
  “娘，你回来，我会很听你的话。”女孩说。
  “娘，你回来，我再也不捣蛋淘气。”女孩又说。
  “娘，你回来，我发誓我会照顾好他。”女孩又看了看那七窍流血的婴儿，有些心虚的说。
  她始终没有够得到那面旗帜，因为旗帜已经被翻滚着扑过来的魔兽扯碎，她定睛看向江中，除了她自己和魔兽的倒影，她看到了婴儿的黑血并没有消散，而是在水中凝聚成一个又一个的黑色旋涡，那旋涡又融合，生出了九只黑色的小蝌蚪，九个胚胎在蝌蚪肥胖滚圆的腹中孕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
  她没有看到母亲，只看到了那空中的金光在逼近，她抱着婴儿，慢慢的起身。金光中的法王似乎忌惮成群的魔兽，一时却也不敢对他们出手。
  当她身体渐渐坐正，那婴儿瞳孔中看到金色法王的时候，所有魔物都向金光扑了过去，婴儿眼中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感，那黑血流尽，变成殷红的鲜血，渐渐鲜血止住，婴儿也沉沉睡去。
  女孩使劲的摇了摇，婴儿并没有苏醒，她伸手去探，似乎还有一丝气息。
  金色法王不敌众多魔物的冲击，很快衣衫褴褛，满身带伤。女孩看到法王被撕成碎片前，用手指着她，惨厉的嚎叫“——魔王！你是魔王！”
  女孩不是魔王，她也不想做魔王。
  “我是夕月。”女孩回答。
  魔物们撕碎了金袍法师，它们向舰队扑了过去。魔枭吞食着活人，将残肢甩得到处都是；红色的魔龙喷出了火焰，魔焰焚烧了舰队，火势蔓延到了附近的森林，方圆百里皆成焦土。
  “请叫我夕月。”女孩自言自语。
  “夕月，夕月。”群山在响应她。
  “夕月，夕月。”江水在呼唤她。
  “夕月，夕月。”那九个胚胎已经长成九只黑色的小猴子，猴子们手舞足蹈的喊着她。
  “夕月。”这是小魁的内心的呼喊。
  “夕月……”小魁满身是伤的躺在血泊里念着她的名字。
  夕月倏地从梦中惊醒。
  “小魁！”夕月翻身起床，披衣叫到。“小魁——！”
  小魁已经不在，桌上放着一封尚未开封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