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水鬼

  从噩梦中被叫醒，少女将手臂轻轻从熟睡着男孩的头下抽出，没有在意被男孩口水打湿了手臂。
  当她快速穿好镶嵌着护心镜的皮甲，套上生牛皮的硬底靴，推开圆形的小木门，从齐腰高的树洞跳下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清晨的微光之下，一个拄着粗大拐杖的老头走远时留下的佝偻背影。
  那瘸腿老头从礁石间用竹篱隔着的水塘里，提出整网的活鱼扔到了船上的水箱中，几千斤的各类鱼虾在水箱里跳跃。
  瘸子解开礁石上系着的粗绳，小心撑着拐杖跨上了船。
  他朝少女挥了挥手，抽出船头的长篙，用力点了下湖岸，船像箭一样滑进了晨雾中。
  少女用磨好的贝壳粉就着白矾水漱完口，拿水帕洗净拧干后使劲擦了几把脸，将头发简单的反绾在脑后。
  她开始准备三个人的早点。
  火塘里槐树枝点燃后，带着木柴清香的烟雾和火苗冒出。
  铁架上烤的是湖里产的蚌壳、巨螺和三条六七斤重的大青鱼，生铁大锅里炖着小米虾肉粥，红色的虾肉和黄白相间的黍米在锅中黏稠的翻滚着，煞是好看。
  少女用香草和盐巴佐味，浓郁的诱人香味很快弥散，引来了树洞里贪睡的男孩。
  睡眼朦胧的男孩坐到了火塘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铁架上贝壳中烤得“咕噜噜”冒着鲜美汁水的蚌肉，被勾得食指大动，伸手就抓了上去。
  少女捡起一根树枝，挡住了那只手。“去漱口，洗脸，洗手。”
  男孩极不情愿的起身离开。
  草草喝了点粥，少女去树洞里取了紫衫弓、木剑和一个装着二十四支长箭的箭囊，然后开始了训练。
  “我那条鱼给你吃。”经过火塘边正大快朵颐的男孩身后时，她轻声说道。
  这是一个礁岛，靠近港口有二十余里。南北两百丈有余，东西不足百丈宽。
  岛上礁石覆盖，泥土稀少，三颗巨大的千年古槐，不规整的分布在岛上，这个礁岛也被渔民叫做三槐岛。据传说槐树聚阴气，引鬼魂，渔民们视为不详，除非风浪，很少停靠在这个岛上。
  岛上三颗槐树下都有人工开凿的树洞，里面住了三个人：瘸腿老吴，少女夕月，男孩小魁。
  夕月左手持弓，右手食中二指将竹箭搭上弓弦，拇指扣住弦线，拉满后再松开，正中草垛箭靶正中，“夺”的发出轻响，箭囊见底。
  她过去将靶子上的箭矢一支支拔下来，装进了箭囊。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的身影已经下船。
  火塘旁小魁已经将大多数食物消灭，空空的蚌壳和螺壳堆了几大堆，只留下一条大青鱼和锅里所剩无几的黍米虾粥，看着卖鱼回来的老吴，颇有些愧色，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急忙躲进了树洞。
  “夺！”夕月修长的双脚并立站稳，右手拉弦又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夺！”夕月换手持弓，改用左手拉弦，射出第二箭，正中靶心。
  “草垛是死物，过几天我在槐树上挂几块活动的箭靶。”夕月身后，老吴背靠着槐树坐着，一边啃着鱼肚子上最肥美的肉，一边说道。他双手捧鱼，拐杖扔到了一边。“手艺不错，整个黑水港都找不出这样好的厨娘。”
  “夺！”少女一个漂亮的回旋转身，横弓射第三箭，正中靶心。
  “听酒馆的人说，现在几十个行省各自独立，相互吞并，有的称大公，有的称王，有的称教皇，还有的称帝，每天都在打仗，粮食稀缺。活鱼拉到港口就被那些富人买走了，那些管家和执事为了买鱼还抢得差点打起来，出的价格都很不错。不过卖得好也没用，因为其他物品也跟着涨价了，赚的总是不够花销。”老吴一边吃，一边用手挑着青鱼为数不多的鱼刺，讲着外面的见闻。
  “以前的那些渔民有的被征兵的强拉去了，大家都知道出去了就回不来了，明里暗里都有反抗，可胳膊总拧不过大腿，再多鸡蛋也碰不赢石头，好像为此还打死了很多人。那都是些朴实诚恳的人，说没就没了。要不是我是个老头，又瘸了一条腿，估计也会被抓走了。”瘸子又道。
  “夺！”夕月专心射光了整囊箭，又一次走过去拔箭，没有回应瘸子。
  夕月走回来的时候，瘸子吃光了鱼身子上的肉，正在对付鱼头。
  “听说灵佑帝国有人回来了，打着帝国旗号，大张旗鼓的据守在最北面寒寂山脉的永冬堡中，那地方我去过，鸟不拉屎，终年积雪，种不上粮食，也不能捕鱼，不知道他们留在那里还有什么意义。”瘸子吃了一大口鱼头鳃部柔软的肉，有点含糊不清的唠叨。
  “消失百年之久的法王，传奇的灵眷骑士长，灰精灵将军，都是九阶的狠人……陛下被迫登楼自焚的时候他们不出现，皇子千里逃亡的时候他们不出现，孤山一役，这个帝国就已经亡了。再也无力回天，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就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瘸子愤愤然的扔了手中的鱼骨，却发现夕月没有继续练箭，而是在认真看着他。
  “你想去找他们？”瘸子问。
  夕月用手摸着胸前那个吊坠，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射箭。
  瘸子吃完早餐，从自己住的槐树下边拖过一个简易的木制平板车，木制的轮毂一动就嘎吱嘎吱的响，“要上油了。”他唠叨着拖车去将船上采购的物资运回来，步履十分不便。
  小魁一直偷偷探听外面的情况，这时连忙从树洞里溜了出来，抢着拉过了板车。
  小魁十岁左右，身板还很小，似乎力气已不小，因此瘸子放心的把车给了他。
  小魁运回并卸下物资，将渔网远远的晒在空地上，用几块大石头压着防止风吹走，然后在岸边找石头一个人玩起了水漂。
  “最近老是发生奇怪的事情，我们水塘养的鱼经常变多了。我记得没有网到那么多大鱼，尤其是深水区里的大青鱼，渔网够不着它们，却凭空出现在我们的鱼塘里。”瘸子又坐在吃鱼的地方，开始用蔑刀刨箭竿，少女已经放下紫杉弓和箭囊，开始练习剑术。“你们也要小心点，不要去水深处玩，我前几天打鱼，回来有些晚，就看见船下水深处有三个黑影，像是巨大的青蛙，那青蛙也太大了，眼睛还冒着荧荧绿光，估计是稀有的魔兽，下次遇到一定找机会抓几只，可以给你们补补身体。”
  夕月从用木剑反复练习劈刺。
  男孩走过来，拿起那把和他差不多高的紫杉弓，弯弓搭箭，箭矢“咻”的一下飞出去，越过靶子，远远的落到湖中。
  “你那个剑法要少练。都是一些拼命的招式。”瘸子看着夕月不断进攻着的招式，忍不住说道。“格挡和闪避，才是战士的要旨。要活着才有取胜的意义，死了胜败就失去了价值。何况你箭术不错，可以做个很好的猎人。以后去到丛林深处，这个剑法就用不上了。你会用弓箭解决巨熊，而不是用身体和剑。”
  少女继续劈刺，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男孩换手搭箭，箭矢从各种角度偏离靶子。
  一囊箭很快射空，无一中靶，全部落进湖中。
  瘸子布满伤疤的脸肉痛的抽了抽，停止了唠叨。
  “力气不错，我就射不了那么远。”夕月赞许的朝小魁点点头。于是男孩欢快的跑回树洞去取箭。瘸子犹豫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低头继续制作箭竿。
  炎日当头，夕月去做午饭。
  午饭是蒸腌肉，烤螃蟹，煸芦笋嫩芽和蒸黍米。
  岛上礁石里的大螃蟹，现在挂满了铁架。小魁一只只娴熟的剥开，撒上盐巴，囫囵的吞咽下去，然后扔了满地蟹壳。
  瘸子从树洞拿出一个酒葫芦，喝一口酒嚼一口腌肉和嫩芦笋，很是享受。
  少女只吃了一些黍米饭和芦笋。
  酒足饭饱，瘸子收起渔网，准备出湖打鱼，一边上船出湖一边唠叨着什么。
  夕月从车上找出买来的铸铁箭头和尾羽，将树下的箭竿用树胶和牛筋娴熟的扎紧，晾干，捆好，小魁帮忙一捆捆抱起来，收进了树洞。
  夕月收拾好箭矢继续练剑，这一次练习的是旋斩，招式里只有进攻，没有防御，没有闪避，也没有格挡。
  小魁玩得有些累，虽然夕月让他去练字，但他回到树洞躺下就睡着了。
  小魁沉沉睡去，在湖中的绿色深水中睁开了眼睛。
  他游啊游，游了很远，他好像可以在水下呼吸。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河蚌，湖螺，还有很多慢悠悠吃着湖螺的大青鱼，水草里畅游的草鱼和很多他根本不认识的鱼类。
  他继续游向湖床深处，普通鱼类越来越少，那里有很多沉船残骸，沉船和沉船之间快速穿梭的魔鱼群正躲开他，也有一些凶狠的大型魔鱼警惕的潜伏在暗处。
  身后的桅杆被什么碰倒，他猛地扭回头。
  他看见两只和他一样大小的人形黑色怪物鬼魅般向他游过来，怪物爪牙锋锐，趾间有蹼，双眼中有团绿色的火焰在燃烧，在跳跃！
  那两只怪物打着手势凑上来，迟疑之间，左前方和右前方，都各出现了三只同样模样怪物，八只可怖的怪物将小魁团团围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