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寡妇梅九仙
袅袅的炊烟,潺潺的流水,世外桃源的美景却也掩饰不了的人心可畏。
今年的夏天来得有点儿早,还没进到伏天就已经热得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尽管绿草茵茵溪水潺潺,可无法阻挡的热浪还是肆意地横扫了整个村庄,搅得人白天没了力气劳作,夜晚没了精神睡觉,在混混沌沌中挨着一天热似一天的日子。
村上的清晨是从鸡叫开始的,也许是因为太阳出来的早了些,也许是因为公鸡也烦躁了,这些日子的鸡鸣总是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梅九仙,这个死了汉子守寡一年多的寡妇也在鸡鸣声中懒懒的起床,气若游丝般地倾吐了一夜的浊气,捡了件儿自认为是最为凉快的素净衣裙围在了身上。
要是放在一年多以前,别管什么酷暑难耐,还是什么寒冬难熬的都阻挡不了梅九仙的睡觉,可现在……一个寡妇带着娃的日子,她不起,总不成叫一个娃起来吧!
“哎!要是俺那该死的短命鬼还活着的话,他肯定舍不得俺遭这个罪咧!”
“要是俺那该死的短命鬼还活着的话”,这是梅九仙一年多来最常念叨的口头禅,也几乎成了她每天早上的必修课,要是哪天不念叨个百八十遍的,这一天对于梅九仙来说就像是没过一样。
的确,做为女人,梅九仙曾经享受了女人在这个世代显少享受过的宠腻。
她的相公曾经给了她还有他们的儿子无微不至的关照,更是在梅九仙婚后的十年生活中,身为女人的她都不知道生火做饭是什么样的体验,更不知道下田耕地为何等的心酸。
可这一切理所应当享受的美好都因为梅九仙相公的离世戛然而止。
十年的孤儿生活,十年的天上人间,梅九仙二十八岁的人生比任何一出戏剧都具有百转千回的波澜。
可惜,现实再次将她打回了十年前凄苦的老样子,或许有变化的,就是她不再是什么孤儿,而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看着镜子中的脸蛋儿,杏核眼儿眼依旧,柳叶眉如初,就算唇色不如当初那般明艳,可淡淡的浅粉色却更有几分独特的妖娆。
看来,梅九仙还是俊的。
“再俊又能咋样儿咧?俊也不能叫俺少干一点儿活儿,再俊也不能帮俺做一顿饭!再俊……也没有个汉子来瞧咧!”梅九仙将披散的长发高高的盘起,在发髻的旁边插上一个还是当初的相公送给她的银簪。收拾停当的她朝着镜子中的自己怒了努嘴儿,一切还要照旧。
首先是要做早饭,伺候孩子上学堂,之后是下地除草……
想起下地劳作,梅九仙的眉头不禁皱在了一处。
“该死的短命鬼!”梅九仙咒骂了一句,心中却是万般的无奈和心酸。轻起婀娜的身姿,摇曳轻柔的脚步,梅九仙打开了合拢了一夜的门闩。
一抹晨光毫无吝啬地照在了她俊俏的脸上,梅九仙慌忙用手遮住了眼睛,的确,那光亮照耀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要是有点儿风,那应该还是极好的,梅九仙苦涩一笑,算是痴心妄想。
“抱柴,抱柴,要是俺那该死的短命鬼还活着的话,怎还用得着俺大早上起来抱柴?生火,生火,这天儿热的不生火都要熟咧!”梅九仙极不情愿的走向自家的柴草堆,抱起差不多够烧早饭的柴草,快步走回屋中,只这么片刻的劳作,梅九仙的额头已经露出了稍许的细汗。她用袖子轻轻地擦了擦额头,嘴角发出了轻微的叹息,掸掸身上的尘土,梅九仙将一把柴草推进灶台顺势将柴禾引燃,一灶膛的明亮映透了梅九仙的脸。
不得不说,尽管已经是一个八岁娃的娘,可如今的梅九仙依旧有着不同一般女人的风韵。
一根柴禾挂在了梅九仙的头上,搭在了银簪的旁边,合着梅九仙的步伐一上一下的来回晃动着,丝毫没有引起梅九仙的注意。
“这样苦命的日子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咧!”梅九仙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在丈夫离开之后,叹息成了她生活的主旋律,抱怨和没有希望的生活是她面临的全部世界。
梅九仙往锅里舀了大半下的水,放上蒸屉,将昨天剩下的干粮码了个整齐。
风箱伴奏,鸟儿和曲儿,梅九仙的嘴里哼着谁也听不出词儿来的调子,不过根据这调子来判断,梅九仙的心情应该也没有那么的糟糕。
或许,这劳苦枯燥的生活已经叫梅九仙渐渐的释然了,或许现实的琐碎也叫她渐渐的麻木了,叹息只是为了排解心中的愤懑,却丝毫不能减退她对活下去的热情,因为,她必须要活下去!
“墩儿,快起来咧,日头都晒腚咧!”
锅里的水已经发出了兹兹拉拉的响声,根据这情势判断,早饭应该很快就要好了。梅九仙高挑着嗓门儿朝屋里还在炕上睡觉的儿子喊了一声,沉寂的里屋就传出了唏唏簌簌的声响。
墩儿,就是这个八岁的男孩子就是梅九仙必须要好好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娘,俺还没睡醒咧,叫俺再睡会儿咧。”一个瘦瘦的男孩儿睁开迷糊的双眼,两手在眼睛上揉搓着,还不住地打着哈欠。
或许,叫墩儿这个小名儿是父母的一种美好的企盼,可惜,这个叫墩儿的孩子形象和名字严重的不符,除了高高的个子,身上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肉肉,跟个麻杆儿也差不多了多少,哪里有敦实的样子?
“快点儿起来咧,这日头都升这么高咧,你抓紧起来给咱家那只大花鸡喂点儿食儿吧,它都快要把它那个鸡架给叨坏咧。”梅九仙不住地往灶台里面添柴火,那象征着开锅了的白烟却始终还没有出现。
墩儿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虽然还没彻底睡好,可既然娘这么吩咐了,他也只好乖乖地穿好了衣裳。
八岁的墩儿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懂事的多,尤其是在他爹过世以后,这个男孩更迅速地成长,不仅成了梅九仙活下去的勇气,更成为了她精神的全部支撑。
要说梅九仙在离开了男人之后还能活在这个世上,没和她那短命的丈夫一起离开,完全是为了这个墩儿。
梅九仙好多时候都在想,要是没有墩儿,没有墩儿对她的守护,单凭她自己,她能在这风言风语的村落里面支撑多久?
这样的疑问是梅九仙不敢想像的,现在的她也更不愿意去想了。
梅九仙的相公还在的时候,她一直希望生个丫头,还曾经幻想着那个女儿要是能再遗传她半点儿的俊俏,将来找一个像她相公一样的男人,这个美好的幻想常常能叫梅九仙乐个半晌。
这件未了的心愿一直困扰着梅九仙,她也一直好奇,为什么自从墩儿出生以后,她的肚子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儿?求医问药拜神仙,差点儿把自己知道的神仙都拜了个遍都没有任何的进展。
现在,丈夫都走咧,再生个娃恐怕应该都是个绝望咧。
“鸡,鸡,鸡,娘心里头只有那只大花鸡,那鸡咋比俺还重要咧?”墩儿周身上下只穿了一个裤衩儿,嘟着嘴儿显出满脸的不高兴,黑黑的小手儿在眼睛的周围揉搓了半天,松开手的时候,眼前的世界都模糊了许多。
墩儿是一个董事的孩子,对娘体贴,如果硬要说他对梅九仙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应该是她对口中的那只大花鸡的偏爱,自从那只鸡来到家里,就成了墩儿的眼中钉儿。
大花鸡,这是梅九仙曾经主动喂养的宠物,现在变成了梅九仙的“家人”。
人家别人都养个猫逮个耗子,养个狗看看家啥的,人家梅九仙养了个大花鸡,不杀不吃,专门儿的养着,这一养已经到了第五个年头。
梅九仙养鸡当宝贝,这在这个小村落里也成了一件奇事儿。
“你这熊娃子,整天老跟那只鸡较啥劲咧?你是娘肚子里爬出来地,娘都能把命给你咧,你还不知足?叫你给它点儿食儿你就老大不乐意地!赶紧的,喂完咧它娘好喂你!今儿娘给你做好吃地咧!”梅九仙看着慢吞吞走出去的儿子阴沉了一个早上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和阳光一样明亮的笑容。
“娘,甭想懵俺咧,你总说好吃咧好吃咧,俺不瞧都知道有啥!”墩儿朝梅九仙努了努嘴儿显出很不屑的神情。
“咋?你瞧见俺煮蛋咧?”梅九仙猛地回头问。
“啥?蛋?”墩儿猛地一惊继而又呵呵一乐。
“不知道咧吧!叫你喂鸡你还不乐意,没有鸡你能吃着蛋咧?”梅九仙颇为得意道。
“没有鸡俺是吃不着蛋咧,可就算有咧咱家这只鸡俺照样儿也是吃不着蛋!它胖地道儿都要走不动咧,能下蛋才怪咧!你又去哪儿偷蛋去咧?”墩儿站在梅九仙的面前像是审问一样问道。
“咋是偷咧?俺那是在咱家院儿里捡地咧!俺在俺自家的院儿里拿蛋还能叫偷咧?”梅九仙瞥了一眼墩儿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是在自家院儿里捡地咧?俺还以为你去别人家鸡窝里掏地咧!”墩儿知道,就算是娘说得是真的,可保不齐什么时候,有人发现自家的鸡把蛋下丢了,准保会来到他们家来骂上几句,就算鸡蛋没有下在他们家也会这样儿,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家里除了一个寡妇就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骂了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你这娃咋说你娘咧?你娘啥时候去偷别人家的东西咧?”梅九仙在墩儿光滑的脊背上拍了拍。
“是没去过!可娘,你能不这么随便的就往头上插根儿草吗?就算俺信你没去偷过,可这要叫别人儿瞧捡,谁能信咧?没人儿告诉你这脑袋瓜子上插根儿草儿不是啥子好事情咧?”墩儿摘下梅九仙头上的柴火嘟嘟囔囔的走出去了。
“这娃子……俺这脑袋上啥时候插得草儿咧?俺咋不知道咧!”梅九仙听着墩儿小大人般的教训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