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灰飞烟灭
然而江长江却自然而然的记得自己的女儿。看到她的一刻，整个人都扑上去，想要抓住已经死去的她。只是两人擦肩而过，阴人不仅仅碰不到阳间物，就连阴间人也抓不住。
江小逸看着穿过自己的江长江，迷迷糊糊的说道：“你是谁？”
江长江听到此言，神情恍惚，‘你是谁’三个字宛如一根棉针，刺入他的心脏。他完全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便是他的女儿，身上那件白裙子还是她缠着自己买的。
只是如今眼前这个人，在问自己是谁？
“小逸，你不认识我了吗？”
江小逸迷糊的摇摇头，他感觉老头有些熟悉，只是一直想不起他是谁。
窗外的大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三个“人”。在一问一答之后陷入了沉默。她死后忘记了父亲，父亲死后却记得他。
或许这个世间所有的父子，父女都是如此，年轻人想着自己的生活，老年人想着子女的生活。
路一毛抱着脑袋躺在床上并不是很理解，因为在他的记忆深处，父亲？母亲？似乎都没有。要不是老头子，自己已经跟上天报道去了。
江长江明显还不死心，他站到江小逸身前，焦急的问道：“你看看我是谁，睁大眼睛看看。还记得我的胡子么，小时候你就喜欢拔我的胡子，拿着我的胡子满大街疯跑。还有你还记得三轮车，就我经常开的那一辆，经常带着你到城外去兜风，你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很高兴。还有初中时候的社团表演，你们找不到老师，于是叫我去演背后的大魔王。还有，还有……”
“你到底是谁？”努力回忆的江小逸听着熟悉的声音，脑袋剧烈的疼痛，这种明明觉得记忆当中存在的东西却全然想不起他的真实面目。
“我是你得父亲。”江长江咬牙切齿的说出口，他看着疼痛女儿的模样，比自身骨折都更加疼痛。
江小逸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疼痛的凝视，她看向路一毛说道：“路一毛，跟我老实交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路一毛抬头望着天花板，他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正如他所说，他是你的父亲，昨夜至今天之间死去化为阴人，也便是和你一类人。”
“父亲？”她低声喃喃，她知道父亲这个词，那是世间最亲近的人。可是记忆里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她只记得自己的母亲，那个给予她全世界温柔的人？父亲究竟是什么样子？她这些天的窗前凝思，其实也知道自己有很多很多东西记不起来，母亲？江城小白龙的名号？似乎自己的人际关系网在记忆当中都是一种虚无的状态。
“化阴之人，记忆消散便是一个人真正的死亡。”路一毛呆在床上，他扭头看着江长江：“你也一样，人死之后记得的东西都会很少。甚至是在将死之际，随着死前脑袋里面播放的幻灯片，将所有的记忆慢慢的忘记，你没有忘记是因为你的不甘。现看过你的女儿，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江长江似懂非懂，但是此刻他的确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人杀死，甚至他还有那个人的印象。他认为这个人就是杀害他女儿的凶手，他至死都能要记住那个蒙着脸人的身形。
“江小逸的化阴之体被我留下来，还有三天的时间将会消失，我也最多只能保三天，而你，我实在保不住。你的执念，比起江小逸想活下去的坚持，差太多了。就算是在平安网吧，也拯救不了你。”
路一毛跳了起来，“江长江，你可以死了，在死前告诉我，谁杀了你。”
江长江应声：“约一米六七左右的身高，消瘦的身形，蒙着脸我没有看清，他的笑声很尖，手上抓着一根钩子。”
说完之后，路一毛双掌如风，竟是直接将江长江推出了窗户。脱离了在隐形天地之中红色的线圈，公路之上风雨俱来，江长江的化阴之身在这片天地消失的无影无终。
江小逸不知为何，抱头痛哭。她明明没有那个人的记忆，可为何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在那个身影被路一毛推出之后，心如绞痛，全身上下颤抖不已，就像要失去江城小白龙这个称号一般。
路一毛双手插兜，他知道对于这对不幸的父女来说很残忍。并且他们两个人的死因和自己都有极大的关系，但是她不能让江长江继续呆在这间网吧的范围之内。平安网吧的安全线之内可以一定程度的抵抗天地之力，但是像这种在天地之间特别明显的化阴之人他已经藏下江小逸一个，再藏一个，可能整间网吧都要迎来天劫。
路一毛轻轻的拉了拉江小逸的小手，这个坚强的女生微微推开，没有理会路一毛，她不明白他的残忍和没心没肺。她指着墙壁上的知行合一，问道：“为了自保，你便可以放弃一切吗？”
路一毛没有作声，正想说是，可那个字似乎有些难以出口。她自认为本身就是一个没心没肺，为了自保可以舍弃一切的人。因为对于这世界任何人来说，他都无比的想要活下去，活下去，活很久。只是面对眼前已经泣不成声，却没有一滴眼泪的江小逸，他发不出那个声音。
幸好此刻的收银员小幸发来消息说有人找他。他便顺势出门而去，并强调江小逸哪里都不要出去。
网吧的客人在江城学院发生事情之后便少了很多。现在这间网吧只有一些常客和社会上的人在上网。
小幸站在顾客休息区的位置上和一名穿着浅蓝色道袍的年轻人津津乐道，完全将综艺节目里的帅气迷人小哥抛之脑后。
穿着道袍的男子谈笑生风，每次小幸说出一个东西他都能够知道很多，并且言语平和丝毫没有得意之色。
路一毛在冰柜里拿了两瓶冰可乐，轻轻的丢上上去。
陈看都没看一把接过，丝毫不怕破坏小迷妹的男神形象的喝起来。只是在小幸眼中盲接可乐和倒灌的姿势实在是太帅了。只是湿淋淋的道袍有些雨水甩在她的脸上。
陈起身，很有礼貌的带着微笑说道：“小幸小姐，我该办正事了。”
这种微笑根本容不得拒绝，她只是盲目的点头。路一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这个人是路一毛所见过为数不多的阴阳人。他知道他叫做陈，有一次来找过老头子。只是他每次出场都长着一副欠扁的面孔。虽然几乎所有人都看他挺顺眼，但对于路一毛来说，这货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简直恶心。
陈知道路一毛的习性，便没有笑，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笔记本上没有一滴雨水，干干净净。青色的封面之上贴满了卡通动漫的人物，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很杂乱。很明显这笔记本的主人对自己的小本本非常的爱惜。
路一毛接过轻轻翻开第一页，一张大大笑容沾满整个书页。并且很细心的填充上淡淡的粉色，可以知道这本笔记本的主人是一位女生，而大笑脸的下方潇潇洒洒的写着江小逸三个字。
江小逸三个字之后，又写着：
一直笑下去。
可是此刻江城小白龙江小逸却在无声的哭，只不过没有一滴眼泪。路一毛翻开笔记本中插入书签的地方，发现这笔记本原来是江小逸的日记，潦草的汉字下有一行被划上横线的文字。
每天傍晚来图书馆看书的男生今天没有来，是不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呢？今天没有见到那副死人脸还真是遗憾，要不要去看看他是不是在网吧？
路一毛愣愣的盯着那行文字，双手微微的颤抖，双眼中有泪在眼眶中打转。
为什么江小逸会死？为什么被盯上的是这样一个身世可怜的女生？为什么江城当中死的会是屋子里那个艰苦的女生？
什么不屈的意志，离奇的身世统统不是。仅仅是因为，是因为那名女生曾经写过一篇日记，日记中提到路一毛。
他转身面对大雨，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六年前来到平安网吧当中，在路一毛时间的长河中除去老头子并没有任何关心他的人，也没有他所关心的人。而江小逸的笔记本让外面的那些人以为路一毛和女生熟悉，甚至是相互思恋的对象。
路一毛本以为，那些阴人只不过是在寻找一个针对自己的突破口。就算不会有江小逸也有刘小逸，王小逸。不曾想到，她完完全全是因为自己。那个在自己笔记本记录下自己这个路人的女生在被阴阳人势力发现之后立刻就杀死针对自己。
他走出平安网吧越想越生气！
陈很安静的跟在后面，此时开口说道：“曹平安说遇到危险可以自行决断，他走时跟你讲的那个约定就不作数了。你要死了，他就回来帮你收尸，顺便把所有人拉上给你陪葬。”
路一毛抬头，看着天外依旧没有落下的白光。江长江在被自己推出之后灰飞烟灭，可是这象征着天劫的白光却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结束而落下一分劫难，甚至没有赏赐一分响雷。
他对着大雨，仰头回道：“行，我知道了！”
言语声势如雷，惊的背后跟着的陈一跳——
江小逸的脑袋越来越疼痛，江长江死后，她还在不停的回忆自己丢失的记忆。奈何失去躯体之后，作为阴魂之体的她能够记住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只是她的不屈在此刻显得弥足珍贵，无论此刻仅存的阴魂痛感是多难受，她都能够忍耐。
只是经历过一段时间还是回想不起一丝，这种感觉直接将她推向绝望。
更让她绝望的是路一毛的无动于衷和贪生怕死，纵然她没有救自己的义务，但就不能有一点点的侠肝义胆，对自己给予一定的帮助。甚至是冷眼旁观也行，完全没有必要将对自己声称为父亲的那个人推向无尽的雨幕当中，当场就迫使他灰飞烟灭。
“要不，我也结束这痛苦的生命吧。江城小白龙，对不起了。”
她抬起眼睛看着大势不减的大雨以及天空之上隐隐能够感觉到的不安。在经历种种绝望之后心里生出去死的念头。
死后也许跟童话上讲的一样，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一切不美好的事情。到时候妈妈一定会在远方对自己招手，让自己快点儿跑到她的怀里。
兴许还能够遇见跟自己讲是自己爸爸的男人。
江小逸的想法似乎被上天所感应到，在谁也看不见的雨幕当中荡出一片涟漪。一名阴人选择遵守它的规矩，那么显然它很高兴。
无影无踪的天地规矩蔓延向这名已经不想活下去的女生，抹除她脑海中所有的痕迹。从出生到死亡，一切的一切都将转成一片空白。
这样对于她本身而言就属于死亡。或许因为那个叫做路一毛的胆小鬼，亦或者警察局的档案，让她在这个世界的痕迹，稍稍存在的久一点点。
死亡，就是让你忘记一切，再让一切忘记你。
她渐渐的，越来越记不清楚江城小白龙，以及侠肝义胆的座右铭。
只是不知何时，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之上。那只手的感觉有些熟悉，能够让阴魂之体的她感受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