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风雨欲来

  纷纷扬扬，雄阳城飘起了蒙蒙细雨。
  雨后的黄昏，在雄阳城僻静漆黑巷弄里，十数人围聚在一起，为首的正是荒狩长风营狩将武空行以及赤炎营狩将铁横。
  地面上仰躺着一具表情惊恐的尸体，而且尸体浑身干扁，全身的血肉仿佛被抽干。
  “狩将大人，这已经是第四具尸体了。”一名荒狩汉子站在武空行身边，轻轻说道：“加上这四起枯尸案，这几天里，雄阳城里的好几个大户人家的千金被贼人污了身子。”
  “府衙那边交代过了没有？”武空行皱着眉头。
  “交代过了，他们只会全力缉拿采花贼，这些枯尸的事情他们不会对外伸张。”汉子点头回应。
  “身份都查明了，这四个人都是借道雄阳城想要去荒土寻觅机缘的炼气散修，都没什么背景。”铁横补充了一句。
  “如此便好，先把尸体给焚烧掉，同时多加派人手巡视全城，对可疑人员进行重点监视。”武空行快速地发出了指令。
  “确定不去禀告侯爷么？”铁横询问。
  “侯爷马上就要离开雄阳城，何必还去惊动他。”武空行长叹一口气。
  ……
  夜色渐浓，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雄阳城西北角的城墙墙根之下。
  黑影仔仔细细地查探每一块墙砖，很快便发现在一块墙砖上刻着一柄倒立的无锋短剑，短剑之下刻着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
  “子时，城隍庙！”黑影缓缓出声，他赫然便是柳风。
  城墙上的无锋短剑乃是还剑楼的接头暗号，而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则是还剑楼独有的信息传递方式，发明者便是上一世的柳风。
  柳风之所以寻到此处，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因为在高阳山颠遇见了小星。小星刺杀完皇甫流云却没有及时离开雄阳城，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柳风料定他一定还有其他任务。
  数年时间过去，还剑楼的行事作风大大改变，连小星都变得很陌生，这让柳风抑制不住地想要看一看还剑楼到底还要在雄阳城做什么。
  原本，柳风是有计划去北燕的，要回还剑楼看一看，但至少也得是六境武者之后的事情了。
  上一世柳风遇伏身死，他便怀疑还剑楼有问题，因为他的行踪向来隐秘，但对方却显然提前知晓他的去向。能够知晓柳风行踪的人，即便在还剑楼中，也是屈指可数，而这些人无一不是柳风出生入死的兄弟。
  子时的城隍庙分外安静，庙祝早已呼呼入睡。
  庙中的城隍神像乃是一位青衣芒鞋的中年文士，折扇在手，迎风远眺。
  此时，一位白衣佩剑的年轻人站在神像面前，他正是小星。
  小星抬头看看了神像，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显然对寻常百姓口中的神灵是没有半分敬畏心的。
  但是，小星突兀想起了某人时常说的一句话：无事莫入庙，入庙便敬香。
  随后，小星便燃起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内。
  “啧啧，想不到冷面小星居然还是位虔心的烧香客，委实让人吃惊哩。”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一个黑影如一缕黑烟般飘进了城隍庙。
  来人中等身材，颧骨高突，脸色异常的白皙，像是大病初愈般，浑身散发着冷冷的气息，但与小星的冰冷不同，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是阴冷阴冷的。
  “阴大，约束好阴四。若是因为他导致任务失败，我必定饶不了他！”小星冷冷地看着来人。
  “几个世俗女子而已，何必大题小做？”阴大满不在乎。
  “这里不是北燕，雄阳城地近十万山，却能够屹立这么多年，岂会像表面上如此简单？你若是也心生小视，恐怕离死就不远了！”小星声音微寒。
  “小星，少在这里充老辣，你我修为相当，也同是还剑楼金章刺客，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阴大冷哼回应。
  “既然你要寻死，我拉也拉不住。”小星转眼望向了高高在上的城隍爷神像，说道：“依照线索，目标十几年前被人发现曾在雄阳城出现过。如今我们已经将雄阳城找遍，也不见目标的半丝踪迹，若是我所料不差，他应该是去了荒土。”
  “难道我们要追进荒土？”阴大面露狐疑之色。
  “荒土何其之大，凭我们这几个人？”小星面露嘲讽之色，接着说道：“今天与你见面，便是要告诉你，目标既然不在雄阳城，我们的任务便已经完毕，现在要做的便是老老实实地呆在雄阳城，等待首座前来。”
  阴大眉头一皱，但仍是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个快要老死的老毒物而已，还需要首座前来？未免大题小做了吧！”
  “要来的首座很可能便是你的师尊，是不是大题小做，等他来了，你自己问他去。”小星瞥了一眼阴大，似乎懒得再废话，抬脚便往城隍庙外走去。
  待到小星远去，又有一条黑影飘进了城隍庙。
  来人是一位身形矮小的男子，尖嘴猴腮，与阴大一般，脸色也是异常的白皙。
  “老大，小星这小子离开了还剑楼还如此狂妄。要不，我们寻个机会，……？”矮小男子伸手在颈上一抹。
  “可以啊！”阴大面露微笑，紧紧地盯着矮小男子，道：“阴四，你既然这么想小星死，做掉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阴四一怔，随即尴尬笑道：“老大，小星的确很狂，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坐忘境剑修，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你还拎得清自己的斤两啊！我以为你脑子里全是疙瘩呢？你这些天给我老实些！”阴大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恶狠狠地盯着阴四。
  “老大，不就是几个世俗女子么？凭着那些个饭桶捕快，肯定找不到我的半分线索！”阴四低头赔笑。
  “就几个世俗女子？老四，你是存心寻死么？就那么几个修为低下的散修，你偷偷吸干了他们，又能增长几分修为？师傅可是再三叮嘱过，我等修炼的玄功乃是隐秘中的隐秘，若是因为你而被人察觉，无需别人动手，我第一个便要摘掉你的脑袋！”阴大眼睛微眯，眼中寒光闪烁。
  阴四直只觉背心发凉，把头一缩，连忙说道：“老大息怒，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老四，好自为之！莫真要自个儿往死路上撞！”阴大冷哼一声，而后身形一晃，又如黑烟一般飘走了。
  阴四缩着脑袋看着阴大离去，待到阴大彻底走远，他脸上的惶恐之色刹那退去，转而换上了一副阴狠的神情。
  “摘我的脑袋？阴大，你且给我等着，看看我们俩到底是谁摘谁的脑袋？”阴四阴测测地低语，衣袖轻翻，劲风便生，瞬间吹灭了小星燃起的三支长香。
  “泥雕木塑的玩意儿，吃再多的香火也开不了窍！”阴四瞥了一眼城隍爷的神像，而后纵身离开了城隍庙。
  随着阴四的离去，城隍庙便有彻底沉寂下来。
  这时，在城隍庙顶端的横梁之上，有人轻轻地落了下来，正是柳风。
  柳风及早地来到城隍庙，藏身在庙中的横梁之上，运转了《百变敛息经》的他浑身没有任何气息和波动散发出来。除非有人上到横梁之上，不然绝对发现不了他。
  “阴大，阴四？还剑楼中绝对没有这么两号人物。”柳风低头沉吟，心想阴大和阴四必定是后面加入还剑楼中的。
  “我走之时，还剑楼中一共才三名首座，而且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教出阴大和阴四这等徒弟的首座，到底是谁呢？阴大口中的玄功炼居然能够汲取他人的修为化为己用，此法门委实歹毒！我那三位兄弟绝对不会如此功法？莫非还剑楼中有人新晋为首座了？”
  一下子听到如此多没头没尾的信息，柳风也是没有半点头绪。
  “他们的目标是快要老死的老毒物，……，去了荒土，……，难道他们的目标是老瘸子？”柳风的眉头渐渐紧皱起来，他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起来。
  “幸好还剑楼的首座还没有来到雄阳城，还有缓冲的时间。回来雄阳城也有几天了，得去一趟西山别院。”柳风抛去杂乱的思绪，先从眼前的事情做起。
  “借贵地的横梁一用，乃是迫不得已，还请多多包涵！”
  柳风从神龛上取下三只高香，点燃后，朝着城隍爷的神像连连作揖，再将阴四打飞的香灰给收拾干净后，才轻步而去。
  第二日正午，柳风出现在了西山别院。
  “还舍得回来呢？”赵子陵今日竟然架着鱼竿在池塘边钓起了鱼。
  “难得回部落一趟，稍稍耽搁了几天时间。”柳风开口解释。
  “可就这几天的时间，雄阳城可发生了不少大事，你居然错过了，可惜！”赵子陵轻轻提竿，鱼儿显然没咬实，脱钩了。
  “剑仙前辈，稍稍晚上半息再提竿，鱼儿铁定跑不了。”柳风在西柳部可是出了名的钓鱼高手，此际看到赵子陵蹩脚的钓技，便忍不住开口提醒。
  “我若真想得到池塘里的鱼，用得着钓？”赵子陵朝着柳风直翻白眼，显然是怪柳风多嘴。
  “不钓鱼，你提着鱼竿在喂鱼么？”柳风腹诽不已。
  “黄家没了。”赵子陵淡淡开口。
  “回来的路上已经听到人们在谈论了，谢谢剑仙前辈，也谢谢侯爷。”柳风微微低了低头。
  “这两声谢谢，明显诚意不够，我也受之有愧。”赵子陵知晓自己钓技有限，干脆收起了鱼竿，缓声对柳风说道：
  “我赵子陵乃是剑仙，可不比侯爷瞻前顾后，就跟你说实话了。原本，为了达成我与侯爷的真正目的，黄家是能够存活下来的。事实上，我们也答应了黄家，会放他们一条生路。只不过中途出了波折，黄家便没了。所以，你真的不用谢我，反而是我应该对你说声抱歉才对。”
  柳风装作发愣的模样，片刻才开口说话：“黄家最终还是在雄阳城除名了，没有侯爷和剑仙前辈布局，岂能有如此结果。柳风只是无名之辈，无以为报，只能送上谢谢二字。”
  若是赵子陵以为柳风不在现场，便对净水河之事不做任何解释，柳风必定会对李轻舟以及赵子陵心怀不忿。但此刻赵子陵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失了信，尽管赵子陵那一句抱歉并无半分诚意，但柳风心中的不忿明显减去不少。
  “嘴里的客套话就免了，你小子心里头的弯弯道道，我是早就见识过了。事情已经说明，我该道歉也道歉了。你心中若是还有不满，也别指望我会把头再往下低，我堂堂大剑仙也是要面子的！”赵子陵唾沫横飞，哪有半分道歉的样子。
  “你也会要面子？当日在净水河上，面对皇甫流云的时候，你的面子呢？”柳风心想，等哪天能够扛得住飞鱼剑，定然要当面揭穿赵子陵的没脸没皮德行。
  “小子，侯爷吩咐过了，你若是想回荒狩营，一个狩目的位置跑不了。”赵子陵见好就收，转移了话题。
  “我不是已经正式加入了镇荒司么？”柳风面有疑惑。
  “侯爷要解甲归田，我自然得仗剑走天涯，哪有功夫去管镇荒司。镇荒司马上就要并入到荒狩营，你若是回去当荒狩，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吴远和丁茜，他们是你在镇荒司的前辈。”赵子陵对柳风没有做过多的隐瞒。
  “侯爷要走了？”柳风明显有些错愕。
  “给句痛快话，要不要回去当荒狩，去的话，我就先给侯爷打声招呼，免得回去晚了狩目的位置没了空缺。”赵子陵有些不耐烦地瞟了一眼柳风。
  柳风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剑仙前辈，侯爷和您的好意，柳风心领了，既然已经离开了荒狩，我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换做先前，柳风定然会回到荒狩，利用荒狩提供的平台与资源快速提高自己的武道境界，增强实力。但是，因为小星的到来，以及还剑楼的巨大变化，柳风已经无法安心留在荒狩营。
  “嘿嘿，不错，果然没让我赵子陵看走眼！”赵子陵突兀开怀起来，自顾自地笑道：“一直跟我吹嘘自己看人识人如何了得，这次便看走眼了吧？以你小子的德行，怎么可能还会回荒狩营！”
  显然，李轻舟和赵子陵在柳风是否愿意回到荒狩营一事上各执一词，结果证明赵子陵的猜测是对的。
  “不错，小子！制式化的荒狩营可培养不出真正的高手，你要想武道登顶，就必然要去更广阔的空间里历练。”赵子陵此时看柳风似乎顺眼了许多。
  “剑仙前辈真知灼见！”反正马屁不废力气，柳风适时地丢出一个。
  “虽然拒绝回去荒狩营，但侯爷给你的另一个补偿，想必你定然不会拒绝的。”赵子向柳风递过去一个火漆信封，道：“刚刚送到雄阳城的户部文书，有了这份文书，你们西柳部可以全族迁入雄阳城。”
  柳风先是一愣，而后向着赵子陵深深鞠躬，沉声道：“柳风替西柳部上下，谢过侯爷，谢过剑仙前辈！”
  这两声谢谢，言辞诚恳，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