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良宅美人

  拂晓时分，雄阳城的街头还一片冷清。
  一队马车停在龙泉客栈大门前，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者从马车上下来，佝偻着身子，抬头默默注视着客栈的四字招牌。
  老者正是龙泉客栈的主人，也就是老厨子。
  “叔，赶紧走吧，有什么好看的，傍晚不就回来了么？回来后，你再怎么看都行，现在我们得赶路了。”三子歪座在后面一辆马车上，有些不耐烦地出声催促。
  种粮的地方离得雄阳城不算太近，稍稍一耽搁，就可能要到晚上才能赶回来。种粮的地方虽然在雄阳城的势力范围内，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能够在太阳下山前赶回来，还是要让人安心不少的。
  阿贵则是沉默地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偶尔忍不住抬眼往三子的马车上看去，因为柳风就坐在车厢里面。
  阿贵要比三子细心得多，他明显察觉自柳风再一次来到龙泉客栈后，老厨子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而且，以往收粮的时候，都是老厨子独自一个或者带着他和三子当中的一人前去，怎么都得留下一人看着客栈。但这一次，老厨子不单把龙泉客栈上锁关门、要三人全部出动，还带着柳风这么一个外人。
  阿贵心头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感觉似乎会有大事要发生。
  老厨子听得三子的话，伸手在大门的铜锁上摸了又摸，才回到马车上。
  车队一共有六辆马车，老厨子和阿贵各自沉默地驾着一辆马车在前头领路，三子则懒洋洋地驾着马车押在队伍最后面，偶尔回头与隔着布帘的柳风交谈上几句。
  ……
  时候还早，出入雄阳城的人还不算多。
  当龙泉客栈的车队来到城门门洞前时，一名守门的军士热情地向着老厨子招呼起来：“头家，又去收粮了？今日个你们客栈算是倾巢出动了哩。”
  “军爷辛苦了！”老厨子勒住马头，从马车上跳下来后，从车厢里去出一坛子龙泉酿，笑呵呵地递给了军士，道：“可不，托各位军爷的福，今年的收成很不错，收粮便得多加人手了。”
  “那得恭喜头家了。”军士熟练地接过酒坛，低头用鼻子闻了闻酒封，而后一脸陶醉地说道：“龙泉客栈的龙泉酿就是不一样，谢过头家了。”
  老厨子笑意不减，连连摆手表示不用客气。
  “那我就不耽搁头家出城收粮了！”军士与老厨子热络寒暄了几句话后，也不进行任何检查，把手一挥，示意老厨子上车出城。
  车队缓缓驶出雄阳城，约莫走出一里多地后，柳风才从车厢里出来，和三子并肩坐到了一起。
  “都这么熟了，每次出城还送一坛子酒出去。哎，也难怪叔在雄阳城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没攒下几两银子。”三子摇头叹息。
  柳风笑而不语，他抬眼怔怔地望向了前方。前方便是荒土，也算是他的半个家。
  “柳公子，收粮不是游山玩水，可是要干力气活的，您跟出来做什么？”因为离得老厨子远了，三子才敢开口询问。
  “反正左右闲来无事，出来透透气也好。”柳风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继而问道：“三子，想不想回家？”
  “那肯定是想啊！”三子毫不迟疑地回应，顿了顿，又满脸惆怅地说道：“只是我家离着雄阳城可远了，就算马车再快，也至少得走上一个多月。而且，我至少还得在雄阳城再呆上两年才能回去。因为叔跟我说了，只要在客栈里干满五年，就给我在老家置上一栋大宅子。到时候，我就能风风光光到秀儿家提亲了，……。”
  三子说着说着，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满眼的美好憧憬。
  “良宅加美人，三子兄弟真真是好福气啊！”柳风微笑着附应。
  “柳公子，听您的口音，您也不是雄阳城本地人吧？您的家乡在哪里？”三子转头看向了柳风。
  “我的家乡啊，……，跟你一样，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柳风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心头无端沉重了几分。
  三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柳风的异样，哦哦了两句，实在没找到合适的话继续聊下去，便选择了沉默。
  ……
  从雄阳城去往荒土约莫二十来里路程的一座歇脚亭里，一名年轻男子正伸长着脖子，向着雄阳城那边的方位焦急地眺望着。
  年轻男子身形瘦弱，看其眉眼，竟与龙泉客栈里的老厨子有几分相似。
  当早晨的阳光落到歇脚亭时，一直焦虑无比的年轻人，脸上突兀升起了狂喜的笑容，而后一阵风似的奔出了歇脚亭。
  在年轻人奔跑的方向，一队马车正缓缓行来，龙泉客栈的老厨子正驾着马车走在了最前面。
  “爹！爹！我在这里！”
  瘦弱的年轻人一边奔跑，一边高声呼唤，跑着跑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青哥！他不是出远门做生意去了么？”三子惊咦出声，因为那名正快速奔跑而来的瘦弱年轻人便是老厨子的独子。
  车队缓缓停了下来，老厨子跳下马车，和瘦弱年轻人抱在了一起，父子俩瞬间哭成了泪人。
  阿贵和三子随后也下了马车，垂首站在一旁，俱是一脸的茫然。
  柳风没有动，也没有去看那边情真意切的父子俩，他抬头看着荒土远处，早晨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青儿，你怎么在这里？”老厨子终于平复好了情绪，疑问出声。
  瘦弱年轻人把眼看向了柳风，说道：“是柳公子昨晚把我从黄家手中救了出来的，并安排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柳公子？黄家？”
  龙泉客栈三人俱是疑惑万分，他们可是记得很清楚，柳风昨晚可是在龙泉客栈里与自己开怀畅饮。
  尤其是阿贵和三子，他们现在就是一头的雾水。同时更加震惊与恐慌，他们实在不能想象，庞然大物般的黄家怎么就找上了小小龙泉客栈的麻烦。
  “柳公子，您这是……？”老厨子这几天的动作都是听从柳风的安排，至于柳风到底要做什么，他其实也不知晓，心里头一直悬着没个底。
  不过，老厨子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现在看到了儿子，他心里便又升起了些许希冀。
  “头家，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动作稍稍快一些，带着你的子侄赶紧离开雄阳城，回家乡去吧。”柳风下了马车，而后牵着马缰绳，向着老厨子四人走了过去。
  “柳公子，您，……。”老厨子有些犯迷糊了，更有些惭愧。
  原本，老厨子还认为柳风是捏着把柄来要挟自己，却没有料到柳风是在帮助自己，而且还如此精心又费心。
  “头家，你们要想顺利地回到家乡，往回走经过雄阳城肯定是不行的。沿着这条路往西走，约莫四五里会有一条河，河边会有船等着你们。乘船走水路，能绕过雄阳城。”柳风仍旧没有做过多的解释，直接把马缰绳交到了老厨子手中。
  “柳公子，黄家势力那么大，我们走得再远又如何？而且，我们走了，黄家要是找到您，您怎么办？”老厨子泪眼才干，又再度湿润，声音颤抖地说道：
  “我糟老头子一个，哪里敢也不愿意连累柳公子。”
  “头家，就冲您这番话，我今日这般做法便是问心无碍了。”柳风微微一笑，道：“你们放心走便是，离开了雄阳城，雄阳城里发生过的事便跟你们再无牵扯，日子能怎么美满就怎么去过。”
  “柳公子，……。”老厨子有些愧疚。
  “头家，黄家估摸今晚便会发现您儿子不见了，到时候必然会四处寻找。您就不要再耽搁了，再耽搁的话，我就不能保证你们能平安离去了。”柳风出声催促，接着道：“您莫不是舍不得龙泉客栈不成？”
  “柳公子说笑了，身外之物哪里有性命重要！”老厨子也是经过风浪的人，深深吸过一口气后，情绪渐渐平复。
  只是，刚把话说完，老厨子却是突兀噗通一声，朝着柳风跪倒了下去。
  “柳公子的救命之恩，老头儿无以为报，只能在余生里每日焚香乞求老天爷，保佑柳公子好人有好报！”老厨子声音恳切。
  瘦弱年轻人眼见老厨子跪下，也跟着跪了下去。
  阿贵和三子则是一脸的茫然，但看到老厨子父子如此，也准备向着柳风跪将下去。
  柳风却是不给他们机会，提前一步转过身，而后纵身跃上了一辆马车。
  “三子兄弟，不用再等两年，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乡，可以去看秀儿了。请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柳风哈哈大笑，而后轻抖马缰，马车便缓缓往前行去。
  除开被老厨子拉住缰绳的那辆马车，其它几辆都马车也随后跟在柳风的马车后面，缓缓离去。
  三子怔怔地看着车队远去，欲言又止，他心再大，此刻也知道了柳风很不简单。他心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个念头：柳公子乃是敢跟雄阳城黄家叫板的大人物，哪里是我一个小小的客栈伙计所能亲近的。
  他此时还有些忐忑，回想自己先前与柳公子相处的那些无礼的言行举止，还真是胆大妄为。幸好柳公子大人大度，没有责怪，现在哪里还敢胡言乱语地跟柳公子开玩笑。
  老厨子四人目送着柳风带着车队远去后，先后上得马车，正欲离去，却听到柳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头家，您跪也跪过了，再加上在客栈里头白喝的那些龙泉酿，咱们之间就算两清了。烧香祈愿什么的就千万不要了，小子我可真承受不起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头家一路平安！”
  ……
  凛冬前的阳光很温暖，但是，此刻坐在雄阳城外一辆快速前行的马车上的四人却有些心灰意冷。
  阿贵在车厢外驾车，脸上的神情有些黯然。他其实很享受在龙泉客栈里当掌柜的日子，但现今，龙泉客栈回不去了。这些年，他虽然也攒了一些银子，早早换成银票一直贴身藏着，但就这些银子要想去开间客栈是远远不够的。
  瘦弱年轻人挨着老厨子坐着，他还有些惊魂未定，不过更多的却是愧疚。
  三子耷拉着脑袋坐着车厢一角，他的确是很想回家，但却不想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如今这副模样回去，不说上门提亲，估摸是连秀儿家的门槛都迈过不去了。
  老厨子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的呆滞，辛辛苦苦打拼了大半辈子，现在什么都没了，难免有些心酸。不过，看到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地回到身边，老厨子觉得也值了。
  但当目光触及缩在车厢一角的三子时，老厨子心头升起了浓浓的愧疚。
  “三子，不要担心。叔这些年攒了一些银子，回到家乡后，我们开一家客栈或者酒楼，再辛苦个几年，肯定能给置办一套大宅子。”老厨子出言安慰。
  “嗯！”三子回应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三子心大却不傻，遭逢如此大变，老厨子兜里还能剩下几个钱。
  老厨子叹了一口气，将视线从三子身上移开时，猛然发现车厢里多了一口小箱子。车队临出发前，老厨子仔细检查过每一辆马车，他能肯定绝对没有这么一口箱子。
  “三子，这口箱子是你的？”
  因为先前这辆马车是三子在赶着，老厨子才会如此询问。
  三子茫然地摇了摇头，而后抬起屁股坐到了箱子旁边，伸手轻易就揭开了箱盖。
  只见，一颗颗成色十足的银元宝分做两层，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箱子头里。在银元宝的最上面还放着一页笺纸，上头写着两行文字：
  头家，雄阳城的龙泉客栈现在归我了，希望您家乡的龙泉客栈早日开张；
  三子，良宅美人，你真真是好福气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