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不要拿死人做文章
原本就没有力气的两条腿如今更加如秋风中的枯叶，不堪一击。
一楼灯火通明，偶有几个病人走过，闲闲散散，像散步归来。
她抬头望了望挂在墙面上的挂钟，原来才七点，也不是很晚，她还可以去找宋岩。
她像一个普通病人一样，沿着路灯神态自若地穿过一条树影婆娑的小路，走出了医院。
蓝雪凝站在空旷的大马路上，失去了方向。
每次来这家医院，都是许恒一送她来的，这里地处郊外，很荒僻，来往车辆也不多。
她要怎么回到城里是个问题。
一时找不到车子，蓝雪凝就只好沿着道路往城里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她心里又担心许恒一醒过来会马上找她，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奈何下腹一直痛得厉害，她根本就跑不快。
突然，有车灯闪了闪，一辆车子停在她边上，按了按喇叭。
她心里一紧张，以为是许恒一追上来了，吓得两腿一软，脚下就绊了一跤，摔倒了。
车上的人下了车，走到她身边，口气慌张，带着寒风的凛冽一起传入蓝雪凝的耳朵中：“你没事吧？不好意思我可能吓到你了，我只是想问一下你需不需要帮忙？”
男人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扶起。蓝雪凝身子软软的，带着病后的虚弱，男人很容易就将他扶了起来。
站稳后，她弯腰揉了揉发疼的膝盖，好看的眉头皱起，抬起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带着些微的不悦。
路灯很昏暗，所以蓝雪凝并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只知道这个人很高，可能和许恒一差不多，一头金黄色的短短的卷发，带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
其实还很年轻，做事情根本不稳重，带着眼镜估计就是为了淡化眉宇间的稚气。
“你是不是摔伤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男人看着蓝雪凝不悦的神情，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不知怎么可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不……不用了”蓝雪凝微微摇摇头，眼神脆弱，看向很远的黑暗处。
她就是从医院跑出来的，哪里还敢回去。
“那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吧，大晚上的，这里也没什么车子。”
蓝雪凝心里有些许迟疑，毕竟这男人是个陌生人，不知是好是坏。
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不像个坏人。但是想起之前打车的经历，蓝雪凝还是心有戚戚。
不过她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也不用担心别人觊觎她的钱财。
再说摆在她面前的不过两条路，要么上车，要么就是被许恒一带回去。
这是她唯一一次能见宋岩的机会了，她不会放弃。
“好，谢谢你！”很快做了决定，她的语气很坚定，带着些微期许。
她黯淡的眸光突然亮了一下，又很快消失，令男人一瞬间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男人扶着她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当他问蓝雪凝要去哪里的时候，蓝雪凝犯了难。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宋岩死了，应该是在医院里。可是她不知道在哪家医院。
“你知道昨天的新闻吗？就是有个男人坠楼身亡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家医院。”
“哦，你说那个啊，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我就是记者，那个新闻我正好跟了。你认识那个人？”
男人一双探究的目光看着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好奇。
蓝雪凝不得不警惕起来。，记者最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
真是不知道她是幸运还是不幸，虽然他能告诉她宋岩的下落，却也可能把这件事情写成新闻供人消遣。
“是的，我是她女朋友，我要去见他。”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现在只想见到宋岩，不惜一切代价。
“哦。”男人若有所思，他见这女人还穿着私立医院的病号服，脚上只穿了一双拖鞋，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可见说的的真的。
“你不会是想给我拍照然后编新闻吧？”蓝雪凝见这位记者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恐怕他是职业病犯了。
“哦，没有没有，抱歉。我马上送你过去。”男人这才收回神思，说着就发动了车子。
“我也没什么新闻可给你写的。谢谢你送我过去。”蓝雪凝目视前方，淡淡地说着。
“那可不一定。大家都说，他是跳楼自杀。不过据我了解，他是外地的，一个残疾人，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到这里自杀，你说呢？”
男人两只手把着方向盘，看路的同时还时不时转过头看一下蓝雪凝，谈兴正浓。
蓝雪凝只觉得自己两边太阳穴的神经跳动得厉害，几乎快要让她承受不住。
她不想再去思考那个问题，不愿意去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她的一只手紧紧抓住衣角，捏得衣角都皱成了一团，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你可以开快点吗?”既害怕许恒一追上来，也害怕这个男人追问不休，蓝雪凝只求快点儿到目的地。
男人见蓝雪凝脸色苍白，神情慌张，看起来就像藏了不少秘密似的。
一个女生，大晚上穿着病号服，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在本市只为上流人士服务的私立医院附近慌慌张张地走着，还自称是昨日新闻主角的女朋友。
他要再不嗅到点味道，就枉为一个记者了。
为了能从这姑娘嘴里套出点料来，还是需要安抚好她的情绪的，所以男人一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车子在市中心一家医院门口停下。
“就是这里了，医生已经通知他妈过来领遗体。要是他妈妈还没来的话，就还在医院里。”男人的眼神不自主地带着同情，对蓝雪凝说。
“谢谢。”
机械而礼貌地说完这两个字，蓝雪凝下了车。
到了这里，她反而不着急了，一步步慢慢地往医院里走进去。
她甚至开始害怕。她真的能够承受吗？
救护车的警笛声在耳边响起，一群医护人员簇拥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疾步向前奔跑，蓝雪凝从人缝里看到，那个人身上血肉模糊。
宋岩昨天，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没有人陪着他，他是不是很冷、很孤独?
医院就是这样，充满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与宋岩会有这样的一天。
即使有，也不应该那么早的。他们还有那么漫长的日子没有纠缠。
“你不是他的直系亲属，所以我们不能让你把他带走，你……就看一眼吧。”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领着她，进入一个寒气逼人的房间。
掀开白色的床单，宋岩惨败的脸就在眼前。
他的脸上还有不少淤青，蓝雪凝也分不清，那是被许恒一打的，还是坠楼的时候摔得。但是也没有什么差别，反正都是许恒一犯的罪。
宋岩，我真的没用，就算知道是他害了你，也没有办法为你讨回公道。
蓝雪凝看见宋岩脖子上还挂着她送给他的玉观音。那玉观音是蓝雪凝奶奶传下来的，她从小戴到大，和宋岩在一起以后，她就送给了宋岩，祈求玉观音可以保佑他平安。
还记得那天宋岩怎么都不肯要，蓝雪凝就说了句：“你的平安比我重要，要是你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就这一句话以后，蓝雪凝就看见宋岩红了眼眶，然后任由她给他戴上了玉观音。他还说：“小凝，我一定会平平安安，不让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孤独。”
宋岩，你骗我，你说过，不会留我一个人的。
现在你看看你，就躺在这里，不管我了。
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我活得有多累。我想要的，都失去了，可是我不想要的，却总有人要强加给我。
宋岩，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你食言了。
蓝雪凝伸出一只手，颤抖着从宋岩的脖子上取下玉观音，然后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宋岩，你睡吧。你会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伤害你的人，我一定让他付出代价。
将白色床单缓缓覆上宋岩的脸，蓝雪凝完成了告别。
走到外面，那个男人还在等着她。
“怎么样，见到了吗？”男人掐灭了手中的烟，从后面追上她。
“嗯。”蓝雪凝微微点了点头，不想再理他。
“你想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男人却是一步不落地跟着她。
“不用了，你走吧！”蓝雪凝的声音冷冷的，已经隐约有怒气透露出来。
男人却是突然一把拽住了她，不让她再走一步：“你穿成这样，身上又没有钱，能去哪里?走吧，我送你。”
“我说了我不用了!”蓝雪凝也生气了，一把就挣脱了男人的束缚，语气都不自觉高了几度。
“你别犟了，我不是坏人。”男人脾气很好，耐心地哄劝她。
“你也不会是好人!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无可奉告。也奉劝你不要拿死人做文章，积点德吧！”
男人睁大了眼睛，哭笑不得。他难以想象一个人可以在短时间内这么快变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