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随心所欲 3

  这条巷子本就不长,还拆了半截,现在仅存的这点地方,倒是好找,冬瓜嚼着口香糖瞅着眼前这个半截的木板子“苦肆”。门开着,门口营业的小牌子也还轻飘飘的挂着。
  屋里的头灯光虽然不耀眼但是也还算明亮,透过门口温柔的投影了出来。冬瓜望着这个被宝珠夸得飞上天的店铺,觉得好像没有什么特色?心里由着好奇,迈进了这间耳闻已久的店铺。
  触目所及都是一排一排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娃娃。看着倒是有些不同,冬瓜望着这满屋子的规模,心里倒是感叹:“哎呦,倒是有点难得,宝珠算是有些识货的运气。”
  想里想着就更想看看这个店的主人了,听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一个男人经营着这么一个店铺,是怎样的心思和爱好呢?冬瓜倒是多了份欣赏的目光,很有兴趣认识这个人。
  房顶的中轴线上排着一溜黄色的吸顶灯,在灯光末端的最深处,有人影波动,冬瓜慢慢靠近,发现有两个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其中一个少女坐在靠外面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正在说着什么,而对面的男人,伏在案台,带着一只单腿眼镜,手里拿着一个镊子正在小心翼翼的粘着什么。
  男人一面仔细的忙着手里的活,一面还分出一分心思应对少女时不时天马行空的问话,虽然经常是答非所问,倒是不影响两个人这样不着边际的聊天,显然两个人都没有因为对方的回答而影响自己的心情。
  一旁的冬瓜听了半天,满头黑线,完全听不懂这两个人鸡同鸭讲什么,最后实在忍不住,终于出声打断了如此尴尬的聊天。
  “宝珠?你不看店了?在这玩呢?”冬瓜笑嘻嘻的这一插嘴,引得对面的两个人一愣。宝珠哎一声,拍着大腿说道:“哎呦!你来了,没拿点吃的吗?”
  “再吃你真成猪头了,你看你的腿啊,你的腰啊?哎呦,甄宝珠啊,你是宝珠不是猪啊?这才几天啊?”冬瓜翻着眼睑,从架子旁边走过来调侃一番。不过还是很礼貌的冲对面的男人打个招呼:“您好,看是新店,进来看看,打扰了!”
  “客气!小店简陋,请自便!”明叔看着眼前俊美的白衣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白衣白裤,样貌出众,神情轻松。一双带着微笑的眼睛看着自己。但是显然少女对男子的话,毫不在意,只见宝珠拍了拍手,大摇大摆的冲男子摆摆手:“来啊?冬瓜,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店主,明叔!”
  “明叔!这是我的好哥们,白瑞东。”宝珠笑的一脸灿烂。
  “你好,明叔!”冬瓜也借机凑了过来,捡了一个马札坐到了条案的面前,挨着宝珠,面对这明叔。
  条案上的台灯发出清白的光线,照着对面的一对男女亲昵的笑容,就好像人们都经历过的那些岁月的美好,那些青春的芳香。明叔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依然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显然两个小年青的事情并没有打扰他工作的兴致。
  见他还在忙,宝珠便领着冬瓜参观了一下明叔这间不大的工作室,这些日子对于这里宝珠已经了如指掌,每个娃娃的来历也是如数家珍给冬瓜一一的介绍了过去。
  地方不大,没一会就转完了,冬瓜看着这里的每一样的藏品,也是心生赞叹,没有想到一个平淡无奇的男人,居然对于娃娃有这样的热爱,这里面的东西也确实很不一般啊。
  终于明叔叹了口气,深深的伸了个懒腰,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有些抱歉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说道:“招呼不周,请随意就好。”说着竟直接走进了内室门。
  那是一扇小门,没有门扉,倒是挂了一副蓝染的布帘子。里面是明书的卧室,这是闲人免进的地方。宝珠从来没有进去过,也不好奇。她这个人在这一点上到是通透,关系虽好但是从来不打探别人,对别人的私生活也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也许就是这点,才让明叔跟她的友情保持的不错。
  而现在明叔进了内室,就好像外面的事情就跟他没有了关系一样,宝珠想着明叔该是累了,他这个人什么都是好,就是做什么都是随缘,像现在这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回了内室。有好几次,也是这样,留着宝珠一个人在店里呆着,明叔就自己回屋了。
  宝珠拉着冬瓜,冲里屋喊了一嗓子:“明叔。明叔,我们回去了,再见!”也潇潇洒洒的出了苦肆。内室里,主人嗯的一声算是一个交代,自始至终也没有再出现过。
  这几日章嫂有些小心翼翼,她本是女主人冬妈从江家带过来的人,在白家服务已经二十多年了,也见证了这个家的从无到有,白老师从一个教员到现在的白校长,想来江家的姑娘到是旺夫啊。
  自从嫁入了白家,白家倒是一步一步的兴旺了起来。白家大伯先是在南方着些散货生意,后面跟着贵人带对了路,后面倒是自己单干发了财,生意是越做越大,据说都是做到了国外,现在常年是在国外。秦城老家的祖宅也是彻底翻新了一遍,还修了祠堂供上了早逝的白家老子的名字。
  白家的老太太算是个有福气的,大儿子发了财,小儿子当了官,还是个校长,虽然不大,但是让自诩书香门第的白家还是添了门楣,这一门双杰的荣誉,让早些年守寡的辛苦倒也值得。
  白家还有一个中间的二闺女,虽然不是白老太太亲生的,是当年从路边捡到的孩子,但是白老太太在那么艰苦的年岁里硬是也把孩子拉扯大了,这个白家的二姑奶奶也是个争气的,早些年嫁了个来中国的交换生,最后也跟着去了美国,现在也已经是教授夫人了。
  惦记着国内的老母亲,前几年就把白老太太接出国享福去了。可把当年村上的那些人羡慕的不得了,觉得这个白文氏莫非是天上的神仙不成?生了个财神爷又生了个文曲星,还捡了个惜福报恩的丫头,这儿女双全,还家庭和睦,真是让人不嫉妒都不行啊。
  不过这唯一能让人说道的就是这白家啊,人丁不咋兴旺!白家老爷子那代就是单传,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儿子,这到白瑞冬这代就只有他冬瓜一个男娃,独苗苗一根的,宠爱的不得了。
  那个白家大伯听说也是捡来的,好像还是白老太爷专门抱回来的。这些年一直都在做生意,也是一辈子没有结婚,现在也都是60左右的年龄了,怕是早就没有了什么子嗣的想法,对这个唯一的侄子,从小心疼爱惜。相比之下,作为父亲的白启年白校长反而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少了几分耐心,多了几分严厉。
  而这几天章嫂的小心翼翼就是因为这几天白校长的脾气似乎有点躁动。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对此她也旁敲侧击的在吃饭的时候问过白校长是否饭菜不合口,白启年只是默默的吃饭,然后告诉她不要担心。
  虽然后面几天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细心的章嫂还是发现了男主人不同与往日的情绪,似乎有些哀伤,甚至在某次她路过书房的当口,她看到白校长失神的坐在书桌前良久,这样的事情是前所未有的,难免会让章嫂操心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
  她将自己的担忧告诉给了自己从小带大的女主人,江若水。显然多年的夫妻,她心里也是有了察觉,只是到了这个年纪,显然一惊一乍的举动显得唐突又失仪态,她这些年越发的宽容随和了,精力也是更加放下唯一的儿子白瑞冬身上。
  对于丈夫的变化她是看在眼里的,本想着也许是让他自己消化便好了,可是几天过去了,丈夫身上的那股哀伤的情绪虽然掩饰的很好,却刺痛了冬妈心底的里那根针。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已经在官场上打滚数十年的白校长分了神呢?江若水想知道。
  几天过后,一张皱皱巴巴的海报出现在冬妈的手里,这是一张已经有些破旧的东西了。是章嫂在学校附近的早市上买东西的时候发现的,那时候这张纸跟一叠报纸窝在一窝鸡蛋的下面。
  卖鸡蛋的是一个满脸肉的胖媳妇,麻溜的收着钱,嘴巴里还热情的招揽生意:“大娘,我家自己的鸡子下的蛋,放心都是吃粮食长大的,我们不喂饲料,都是土鸡蛋。你今天先带一点,好吃了下次再来,保证你买了还买!”
  顺手就那塑料袋扯开,捡了这张纸垫在下面上面放上鸡蛋。“你到是仔细。”章嫂有些赞许的看着胖媳妇手上的动作。
  胖媳妇倒是嘿嘿一笑,讨好的说:“看您说的,我给您垫着点,稳当!”
  章嫂付了钱,拎着鸡蛋又去买了别的菜回家,回去收拾摘菜的时候,才看见原来这张看似普通的纸上面居然大有乾坤!
  现在这张虽然已经不成样子的海报很是狼狈,但是还是可以清楚看到上面的标题,金色的大字:重温经典,纪念秦大雷雨话剧二十年演出!这本是无奇的一句话,却让白家的女主人,江若水看在眼里,心里隐隐的做疼起来。
  她用手抚平海报上的折痕,海报上那个精致的女人的头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虽然这是不知道从哪里翻拍的照片合成的剧照,但是画面中其中一个女人的面孔就像烙印一样,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了。只需一眼,冬妈便认出了那是谁?
  “是她?哦,现在的学生还喜欢话剧吗?真是难得,我还以为只有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喜欢呢?”冬妈自我解嘲的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钻戒,自言自语的说:“这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那会人们倒是很喜欢,我记得当时学校排这场剧的时候,可是万人空巷的场面啊。”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显然关于青春岁月的回忆总是让人留恋的。冬妈继续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手里的这张东西,随手就扔到了一旁,显然她已经对这东西失去了兴趣,因为她已经充分了解了这个海报传递的信息。于是她起身去了洗手台,仔细的洗干净的了手,擦上了玫瑰味的护手霜。
  章嫂已经把桌面收拾了赶紧,那些碍眼的东西都已经撕碎扔进了垃圾箱。此时章嫂正在厨房仔细的摘着菜,今天的娃娃菜很新鲜,她打算做个上汤娃娃菜配上舅老爷托人带回来的云腿,应该是咸淡合适。
  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冬妈,玩味的转动着手上的那颗宝石戒指,那是一只样式简单的祖母绿宝石戒指,是丈夫送给自己的二十年结婚纪念日礼物。只有一克拉多,旁边镶嵌着一些小的碎钻。
  这个并不名贵,同首饰盒里其他的首饰比起来,这个戒指是很普通的。但是因为是丈夫送给自己的礼物,江若水总是喜欢只佩戴这一只戒指。她开玩笑的说,这就是一心一意。而现在的她显然也是一心一意的想着事情,事情并不复杂,只是关于这一件陈年旧事的回忆并不美好。
  那是一个雨夜的晚上,她看到一身狼狈的丈夫惊慌失措的出现在客厅中,她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一个真真正正确定自己女主人的机会来了。
  她详细的询问了丈夫关于一切的细节,虽然饱含着愤怒和屈辱的那些细节让她狠狠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但是她的修养和理智告诉自己,解决问题才是一切的根本。
  她在详细的听完了丈夫的描述后,思考了一会,就给远在省城的表哥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表哥简单询问了几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告诉她过几天给消息。可是还没有等到表哥的电话,她就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结果,那时的她还那么年轻,经历的事情还是那么少,她也曾害怕不安过,那辆肇事的车会不会被找到?
  过了几天电话响了,她接过章嫂手里的电话,章嫂眨眨眼睛示意她是省城打来的电话。那时候的她深吸一口气,摸着已经明显鼓起的肚子,接过电话。电话的那头简单几句就结束,临了告诉她:“安心养胎。”
  她含笑着挂了电话,她知道她的事情办成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到了平静的生活,她轻轻的抚摸着已经圆润的肚皮,念叨道:“儿子,你看大家多疼你,你还没有出生,家里的人都为了让你好好的,操了不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