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三十年前 3

  但是这次的谈话并不顺利,陈润成在往后的三十年里经常在回忆当时发生的那一幕幕,他在想:“如果自己没有跟润之谈那次,也许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样子里。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意气用事,年轻到认为什么时候都可以说的清楚,讲道理摆事实就能分出黑白对错。而这个世界有多少事情是能一朝一夕说的清楚的呢?”
  那天的谈话并不顺利。青年的陈润成不知道自己平时安静懂事,知书达理的二弟润之怎么会在江若水的事情上偏激的不可理喻。从最开始的沉默无语到后面的暴怒狂躁,仿佛是两个人格在转换?在陈润成苦口婆心的劝导之后,陈润之一直不啃声。
  但是当听说要疏远江若水的时候,润之抬起头直视着大哥,坚决的反对,甚至指着陈润成大吼:“我不同意!我不会离开小江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喜欢她是不是?你这么做,明面上是为了我好,其实你就是想打压我是不是?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借她书,你们聊天,你们还通信!你这个骗子,不要厚颜无耻的来说教!”
  “你,你胡说!明明自己做错了事情,现在却还在这里叫嚣。你简直是缺少教训!这次的事情难道不是一个教训吗?你可以喜欢她,但是这种方法可行吗?你是要铸成大错的啊!你现在是学生,学生的身份就是读书,不是谈恋爱。我看你是中毒了?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你只要记住,远离她就对了,至少在高考前。你都安心的读书吧!”
  陈润成痛心疾首,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居然是这样的一副样子,简直是浑了头脑,他一直努力的平复呼吸:“如果你不听话,我只好让爸爸给你联系一个学校,先转学。”陈润成几乎词穷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外表软弱骨子异常叛逆的弟弟。他觉得心好累。
  “你这个伪君子,你干嘛回来?是你!是你拆散了我和小江,本来我都计划了,小江就是我的了。是你,你嫉妒我!你!”润之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巴掌打的一头栽倒在墙角,半天爬不起来。那一巴掌陈润成是用了十成的力气,打的自己的手都疼的发抖,陈润成气得哆嗦,头疼欲裂的对着吓得在门口瑟瑟发抖三弟润亭说:“你!看着他!不许他出去!”说着生气的冲出了屋子。
  过了好一会,小家伙润之看着二哥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惨白的脸上留下的血,润亭吓得快哭了:“二哥,你流血了,流血了。”陈润之摇摇晃晃的爬了起站了起来,摸了一把脸上的血,吓得润亭躲到了一边。陈润之轻蔑的笑了一笑,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摇晃这走了出门口。
  外面的天光刺眼,粘稠的血液糊住了他的视线,但是他不在乎,就那么向外面走去。就那么一步,脚下一滑,突然失去平衡,上身后仰闷哼一声栽倒进了院子里的那口大水缸了。那是一个足足有半人多高的水缸,常年接着雨水,用来打扫洒地。多年的时间,里面已经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水藻,异常的腻滑。
  不知道是谁在石板上放了一块洗衣服的肥皂,就那么踉跄的一跤,陈润之一下就摔了进去,头重重的磕在缸沿的边缘,后脑传来迟钝的疼。陈润之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懵了,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了起来,水铺天盖地的充斥着他的脸前。他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努力的几次终于失败了。
  他想呼喊想求助,但是漫过头顶的水就像是夺命的亡魂死死的堵住了他的感官,耳朵、眼睛、嘴巴、鼻子一切都失去了作用,他费力的冒着泡泡,咕咚咕咚的沉闷身在水缸里回响,让挣扎变得无力的绝望,最后他感觉到自己在消失,在慢慢的一点点消失。
  最后一个泡泡消失在水缸上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哭喊惊起了外面的人们。小润亭惨绝的尖叫着,吓得人们赶来。第一个冲进来的人看到,吓的尿了一裤子的润之冲着水缸发出刺耳的尖叫:“二哥!二哥!”
  而此时的水缸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动静了,一张惨白的脸沉在里缸底。女人们惊叫着搂着已经吓傻的小孩们躲到一旁,男人们吃力的赶紧从水缸里拉起已经没有呼吸的少年,一切都乱了套。
  得知消息的陈润成失魂落魄的跑回家的时候,等待他的已经是地上那个冰冷的身躯了。那一刻他几乎要疯掉了,他抱着那个身体嚎嚎大哭,他最亲的弟弟啊,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啊,就变成了一具没有知觉的身体。最后在医院里那张惨白的床上,浑身插着各种管子的润之。他已经完全认不出人了。
  主治的大夫很遗憾的说,因为长时间缺氧以及外伤引起的颅内出血,人已经不行了。现在只是用呼吸机维持,陈润成失神的看着病床上的那个躯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了?他懊悔自己为什么不能跟他好好说话,不要动手打他呢?但是眼泪,再多的眼泪已经不能改变什么。
  住在附近的几房亲戚都拥着过来,三房的秀蔓姑姑,扯着沙哑的嗓门拉着痛哭的陈润城“已经有人给乡下的大哥大嫂去了电话,人应该已经是在回来的路上了,要回来操办孩子的事。润成你要有心里准备,世事无常生来病死谁也逃不过。呜呜”陈润成麻木了,他麻木的守在床前,看着仪器上那个跳动的线条,他知道弟弟的生命就只有现在的这个跳动的曲线了。
  因为润之还没有满十八岁,家族里的规矩还不算成人,不能进祖坟。具体的事情得陈父母回来再议。但是这些事情已经不能让陈润成在有任何反应了,他的耳朵似乎听到了一句重要的话,人也突然变得冷静了起来,刚刚有人说道了什么?人不能起死回生?
  陈润成咬紧了牙关,一个胆大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心里,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动静。暗暗下了决心,心里有一个主意,有了那个可怕的主意。就算他知道那是被整个家族回避的秘密,多少年来多少人对这个事情,闭口不谈。但是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就在那个夜里,陈润成消失了,消失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的午夜,一个身影趁着夜深进了六合巷的陈家,屋子里人都睡下了,只有电风扇还有吱扭吱扭的响着,夏夜的晚上,睡觉总是有些艰难。整个家里灯都关了,唯有陈父的房间里还能依稀透着一点光亮,偶尔还有几声压抑的抽泣传来。身影停留了一下,敲了敲门,门开了。
  陈父面露惊讶的咿了一声,赶紧闪开,把来人让了进来,陈母望着发生的一切,惊讶的忘记了哭泣,那个身影不敢停留嘱咐了几句话,又悄悄离开了。就是那句话,就在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彻底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第二天的早上,陈家给陈润之办理了出院手续,虽然医院一再表示病人的情况很有可能出事,但是主家还是平静的签署了出院的协议,并且保证不会牵扯医院,于是就是那一天把也许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陈润之,见到被担架抬出了市人民医院,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而几天后消失的陈家长子陈润成回来了,一声酒气烂醉如泥的倒在自家门口的大路上,最后被家的人抬了进了家门,大家都说这孩子是为弟弟的事情自责,躲出去喝酒去了。
  陈家出的这档子事,真是流年不利啊。从那以后陈家长房的大门总是紧闭,一家人的脸上也是挂着淡淡的忧伤,引得街巷的邻居也同情起来,不过很快人群中的各种议论又被其他的事情淡忘了,人们总是这样擅长发现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又擅长遗忘各种事情。
  而那时候的少年的江若水已经在医院里待了十几天,她已经待烦了这个地方,跟妈妈置气起来。江母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她出院回家。幸好现在暑假,离开学还有一阵子。
  不过浪费大把的时间在医院还是件很懊恼的事情,江若水有些奇怪,这些天都不见陈润之来看自己。自己住院的事情是没有告诉人的,只有陈家兄弟和自己家人知道。自从那些陈家润成哥哥来看过自己之外,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江若水有点赌气:“哼。陈润之真不够朋友,连看我都不看一眼,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但是又过了几天,还是没有人带来陈家的任何消息,少女的江若水很快也就忘记了这件事,因为回到家时候,都在忙着搬家的事情,妈妈说爸爸的工作调动指令下来了,都在准备收拾东西。
  他们考虑到江若水明年就要高考了,所以暂时只有爸爸一个人搬去省城的房子,妈妈暂时留下来陪着她。不过也会经常去省城看看爸爸,还有在省里工作的姥爷。家里常驻的就是保姆和江若水了。
  开学的时候,江若水特意留心了一下,发现教室里陈润之的位置上空了起来,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大家都心无旁骛的追求这个十几年来的目标,这个时候是有什么事情请假呢?少女的矜持和清高让江若水拉不下脸面去陈家找陈润之问个究竟,于是她借着请教老师问题的时候,问了一下班主任:“怎么开学几天了没有见到陈润之啊?他这个学习委员可不能带头不上课啊?难道是什么特殊秘籍在闭关修炼啊?”
  这打趣的一话直接把班主任逗笑了,笑着说:“润之啊?他转学了,是他哥哥给他过来办理的手续,哎。可惜这个好苗子了,我劝了很久,这孩子可是咱们班冲北大清华的苗子啊!哎,真是?这么突然,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什么?江若水吃惊的看着班主任心里飞快的想着:“怎么就转学了?也不给我说一声?”于是强压着吃惊,笑着说道:“可能真的是有事吧?不过有些遗憾,做了这么久同学,也没有给大家打着招呼,我们送送他也好啊。”
  “哎,是很匆忙的啊。若水啊,你可是咱们班的尖子生啊,老师的骄傲啊。我对你很有信心的。加油哦,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要全力以赴哦。听说江主任调去省城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啊,林科长(江母)跟我打过招呼了。我这边一定会帮助你的,有什么学习生活上的问题都可以跟老师说。”哦哦,江若水乖巧的点点头,后面不知道班主任还说了什么,她只想着陈润之怎么就走了?而且润成哥哥怎么没有跟她说呢?
  后来学习的紧张和压力,大家都在你争我赶的学习上互相较劲。江若水已经没有功夫在考虑这些事情了,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直到高考后的某一天,她在街道上看到陈润成行色匆匆的从马路一边走过。于是她隔着马路喊了一声:“润成哥哥?”
  “嗯?小江啊。你好!”陈润成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啊。”说着冲她点点头,马路上围着栏杆过不去,陈润成看了看,抱歉的冲江若水摇摇头
  “哦,怎么你在干嘛?”江若水有点兴奋的靠近围栏,冲陈润成笑着眨眨眼睛。
  “我?我来办点事情。”
  “润之呢?他考到哪里了?我考去北京了。这几天通知书就要下来了。”江若水有点骄傲的想向她的润成哥哥炫耀一下。
  “祝贺你啊,小江。你真棒!”陈润成笃定的说:“就知道,你最棒了。”
  “谢谢。”江若水有些害羞的,低下头。还想问些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有点尴尬抬起头望着陈润成,希望他说点什么,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好像比以前黑了,五观更加的深邃,人也显得英气了。说点什么好呢?
  “小江,我还有事,先走了。祝贺你考上了大学。”陈润成似乎有什么事要办,他点点头,抱歉的冲江若水摆摆手。快步的走开了,迅速消失在街角,很多年后江若水再想起来的时候,才记起那似乎是当年的最后一面了。
  而那时少女的江若水有些失望。她还想说说话呢?怎么就走了?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想起以往过去在陈家他们三个人一起吃西瓜看书,讨论莎士比亚,看巴金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后面的日子,江若水透着身边的同学打听过,都没有陈润之考到那个学校的消息,有人说,怕是没有考上,独自神伤去了。
  这个消息让江若水有些意外,陈润之的学习一直是很好的,是班级里的学习委员。难道是发挥的不好吗?她猜测着润成哥哥的疏离是不是因为自己说了考上了北京学校?江若水有些担心想去看看这个昔日的朋友,但是自尊心又折磨这她自小的脾气:“哼!生病都不来看我,还摆架子不联系我,转学也不打招呼。我才不去呢。”
  于是就这样,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一个的误会,贯穿了我们的一生。江若水当年的小小任性就这么跟陈家断了联系,那年夏天也是她最后知道关于陈家的消息。几周以后的日子里她去了北京求学,在那里她遇见了自己的这辈子的丈夫,白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