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学校的怪事 1

  从八仙庵回来的晚上,甄宝珠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很多年前初夏的午后,耳边暖暖的风绕着阳光照在脸上微微发烫的刺痒,包子脸的白瑞冬,一脸研究的表情站在河堤路的岸边,一脸茫然的发呆,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看着河里的影子,那是他小时候得样子,肉乎乎的脸上带着婴儿肥的痕迹。午后的河边安静的连一只鸣叫的虫子都没有。小小的宝珠因为不想睡觉,趁奶奶出门的时候,偷偷溜出了门。手里攥着从存钱罐里拿的五角的硬币,想去道路尽头的供应站买根奶油冰棍。
  那是整个夏天,甄宝珠最喜欢的东西。她蹦跶着在石板的街道上晃悠,注意力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看到河边一个穿着对号球鞋的小冬瓜后,像发现了新大陆,立马瞪大眼睛。她当时看到了他脚下一双鞋子,漂亮的红色鞋子,比她们家巷子里任何一家的小子穿的鞋都好看,而且居然是红色的!在宝珠的印象中只有小姑娘才穿红色的鞋子,但是这个男娃娃穿的居然那么好看。紧接着她看到他身后那团黑色的雾,在那树荫下,透过摆动的柳枝,慢慢的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扩散开来又聚集,像是皮影戏里的影子,步履滑稽的不停在做着一个向前跳跃的动作。
  那时的甄宝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好为人师的劲头,高喊着:“老师说,不能在河边玩,危险!”说着她努力的冲着那个小男孩挥挥手,就像老式宣传片中那种旗帜式的红旗手,可是那时的那个小男孩没听见似的,一步一步的继续向河边挪去,这下甄宝珠着急了,更大声的冲他喊着:“你听到没有啊!河边危险!老师说不能去!”紧接着不远处的地方几个人发疯一样的奔跑了过来,闻讯而来的一个女人,连呼带叫的一把抓住冬瓜的手,惊慌失措的拢在怀里嚷着:“怎么到河边了?可不敢一个人来玩啊。吓死妈妈了,吓死了!”宝珠当时的得意在于自己觉得自己很英勇的展现了英雄式的动作,但是紧接着她看到那个模糊的影子越发清晰的聚集在一起,速度快的吓人,一个黑色的人影像旋风一样集合在一起,仇视的望向了这边。即使宝珠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依然感觉到那恶狠狠舞动着的无形身躯得威胁,她忽的吓了一跳,想起了奶奶的警告,奶油冰棍在心中犹豫了一下,立马撒腿往回家跑。
  甄宝珠的心里开始紧张的收缩着,那种紧张的真实感让她不由自主的抽动着,碰碰的心跳,但是很快她就很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梦“我在做梦。”只是梦很真实,宝珠甚至都听到了,有声音在对自己的耳边呵气。“我,来了。”
  “是谁?”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发的沉重,她努力的想醒过来,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紧张,手指在不自觉地痉挛,她觉得疼,寒冷的感觉再一次侵袭了全身,刷的一下,毛孔一下炸了开了,瞬间体温一下被抽走,血液似乎都冻住了,牙齿禁不住磕磕的响了起来,“快醒过来!快醒过来啊!啊!”甄宝珠猛地睁开了。
  没有河边,没有小桥,她还躺在自己1.5米的床上,屋子里很安静,路灯的光,透过窗帘飘了进来,她沉重的呼吸着,咽了一口口水,咕咚一声,看一眼手机。凌晨3点20分。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整个睡衣都湿透了。打开衣柜,摸出一套干燥的睡衣换上。做完这一切,宝珠坐到了床边,顺手扶着床角,微温?她疑惑的望向窗外,奶奶说过灵魂没有实体,是人的执念?但是他们是有温度并非冰冷,虽然微弱,但是仍然可以被感知。因为微弱很少被察觉,“我的床边,今晚有谁来过?”
  被噩梦打扰的睡眠,甄宝珠失眠了。镜子里的黑眼圈和失眠的惨白脸色,宝珠疲惫的去学校上班,人事王果然是第一个到的人,宝珠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拿着一块抹布,仔细的擦着桌子。见甄宝珠进来,他有些惊讶,然后有些不安的看着宝珠的憔悴,嘱咐几句注意身体,就夹着一个笔记本出门了。惯例的左手端着泡着枸杞保温杯,右手捋了捋可怜的没有几根的头发,一脸小心的说要去开个紧抓校园卫生评比的会。宝珠赶忙点头称是。
  不一会儿,刘丽丽踩着点,一窝蜂的冲了进来。直接冲到座位上,甩着包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还有2分钟就迟到了,她可是赶得要死要活的。突的见到宝珠,哎呀叫了一声,亮晶晶的眼睛,一脸关切的拉着问:“怎么啦?脸色好差啊?身体咋样?”说着顺便转了一个圈,展示了一下她新买的裙子搭配她的新鞋是否好看?同时有些发愁的问宝珠是否不是她要换个新发型比较好些?被失眠折磨的有些头晕的宝珠被问得应接不暇,只能不停的点头。
  结果哼的一声,吴姐是在墙上的钟表指到了点才如期的踩着小香的菱格纹长靴,一言不发的走过她们身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目无表情的打开电脑。香风扫过,气压都沉了下来,办公室立马都沉默了。刘丽丽顺眼看去,心有不甘的坐下,小声的嘀咕:“有什么了不起,香奈儿很牛吗?”宝珠默默的看着地面,没有搭腔。刘丽丽更加故意把桌椅摆弄发出很大的声音。那刺耳的动静让宝珠的头挑着疼,她吐了吐舌头,借口去校档室整理资料,逃似的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校档室的老金见到宝珠到是有点意外,平时她很少一上班就来这里,一般都会在10点左右才过来的。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那黑乎乎的黑眼圈,板着脸让宝珠自己去柜子上拿热水瓶倒水喝,一脸瞧不起的样子:“就你这身板,上个班身体能受得了?现在的女娃娃,都是豆腐做的!”说着他揶揄的撇着嘴,打量了一下宝珠:“能行吗?看你这黑眼圈重的。”也许是喝了热水,人能舒服一点,宝珠献媚的堆满笑:“能行。叔!我这不是想你了么?想你的烤包子,要不在中午吃这个吧?”
  “嘿!你这娃娃,贪吃的不行。想吃我今天做个你尝尝!”老金头有些得意的搓搓手,宝珠捣头连连说好。老金打发宝珠进去查东西,自己依旧窝在门口的小门房,闭着眼睛听单田芳的秦琼传,小门房的温度很暖和,因为是老式的苏联建筑,有一个自烧的锅炉,冬天的时候还是会备着煤,自己烧的滚烫,热乎乎的让人昏昏欲睡,收音机里的白噪声忽大忽小的跳跃着,宝珠安静的坐在二楼房间的一角整理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和简报,这是50年底苏联援建时候的建筑,听说是秦大最早的一批建筑了,听说以前是教职工的宿舍,后来学校扩建拆了一半,最后保留了一半,就是现在的校档室。
  话说自己几天没有来这里,空气里的灰尘在灯光下变得生机勃勃,在气流的带动下展现出了歌舞剧的优雅。宝珠有些没有精神,突然想起来的工作,准备开始着手干点什么,可是这个时候就听见有一种细微的电流丝丝声,好像是什么电器的声音,似乎在走廊的另外一头,宝珠探头出去,声音似乎更大了一些,还有人吸鼻子的声音。还有谁会来这里呢?她舔舔嘴唇,慢慢的走了过去。
  一点点的,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廊尽头的角落里,坐在哪里,手来拿着不知道什么,潮湿温暖的空气里散发着不知道是尿臊还是发霉的气味,宝珠疑心谁家的熊孩子跑到这里玩,天都冷了,还穿着这么一件单衣。她不放心的上前走了两步,突然注意到那双有些脏兮兮的小脚丫,现在是腊月了,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年了宝珠盯着那双脚丫子有些发愣但是很快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放慢了脚步,然后慢慢的退后,密切注视着那个光脚的孩子,那个瘦小的人影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的到来,在老式楼房的走廊尽头,昏暗的灯光里,他坐在一个角落里,灯光的阴影下,走廊墙壁上的灯光仅仅是只能照出脚下的路。
  甄宝珠看到他瘦小的身体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低着头,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看不清他相貌。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海魂衫和皱皱巴巴的裤子,奇怪的是他手上不停的翻动着毛线绳子,这是很小的时候宝珠也玩过的游戏,大家都叫这个是“翻交交”那是小时候贫乏玩具的年代,孩子们常常玩的游戏。就是一个细绳子玩的自娱自乐的小游戏,那时候常用的都是妈妈们打毛衣剩下的毛线,记得小时候小姑娘们都喜欢比着谁的毛线颜色漂亮,不过着是个技术上难把握的事情,首先是多次的抚摸。拉,勾,拆解,毛线经常被摸的油腻暗淡。而且妈妈们也不会经常给孩子们剪除一段毛线来做这样浪费的事情。宝珠虽然从小对女孩子的游戏不感兴趣,但是并不排除她对玩乐这样的事情感兴趣,这个孩子手上的毛线已经油腻到发亮,看着在细长清瘦的指尖灵活飞快的上下翻飞,让人有点好奇这是怎么的手指,可以如此的灵活婉转。突然,光脚的孩子停住了,站起身,慢慢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宝珠这才看清,那是一张秀气的小脸,有点发青的脏,但是看得出孩子依然长得很好,尖尖的下巴,可以看到他清晰的轮廓的小脸,湿漉漉的眼睛,迷恋着手里的交交,如果忽略那个从额头开始鼓起硕大的头骨,这本该是个可爱的孩子。看样子他像是一个畸形的孩子,因为那个头骨隆起的极其大,大约是正常头部的两倍,以至于就像欧美科幻电影中的外星人一样,像是扣了硕大的帽子。光脚的孩子依然再往一个方向走去,那是一面墙,走到灯光看不到的地方,那个瘦小的身影渐渐在宝珠的视线中消失了。空气中还留着些许淡淡的尿骚味。甄宝珠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观察着那个东西,她疑心的再仔细听了听,发现除了楼下老金收音机的嘈杂声,什么都没有了。刚才是谁出现在这里?
  下午的时候,宝珠心神不安的借故向老金打听这学校有没有什么趣事杂谈,老金一脸多事的表情,呆板的拒绝了她:“那个,年岁久的地方没个是非啊,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就是问问,有没有,谁见过个小孩子?头特别大的那种?”宝珠有些犹豫的比划了一番。
  “嗯?你见过了?”老金头迟疑了一会,有些无奈的眯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嗯,可能吧今天我在里面看见一个小孩我,看不像活的。”宝珠慢吞吞的嘟囔着,小心的看着老金头,生怕自己说错什么。
  “你这闺女!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金一脸不待见往门口唾了几口,紧张的望了一下二楼的房间,又看了一眼外面的走廊,在屋子里来回的踱了几步:“你看吧!让你们不要来的!其实,也,也没啥”最终老金头嘬下一口茶,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埋怨的说道:“那个孩子叫晓东!也是可怜的娃!没啥,就是偶尔啊,他回来这里看看你别搭理他就好了,那个,他也不吓人。”
  “什么啊?这是?金大爷,你知道什么啊?你看,我,我说不害怕咋可能啊?”宝珠有些故作紧张的眨眨眼,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第一眼,她就已经知道那不是个活人。
  老金头一脸不情愿的冷哼一声,给炉子填了一簸箕煤渣:“哎!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看到的孩子叫小东。具体姓什么,老头金也不知道,这是说是原来秦大一个教职工的孩子,那会秦大还不是秦大只是一个学院,教职工的家庭那时候也是孩子多,一家都是五六个孩子,其中有家人的孩子长到几岁的时候发现,这家里的老大似乎有些不妥,似乎这个孩子有病!具体啥病也说不清楚,就是孩子的头越长越大,身子倒是没跟着长。听说是孩子挺聪明,也会说话,就是生活不能自理,经常是尿裤子,有好几次甚至掉进学校的旱厕里,最后被人救起来。那时候生活艰苦,他父母刚开始也是到处求医问药,可是花了不少钱没有什么效果,家里孩子也多,最后没办法只能也没有更多精力照顾他。只能每天把他推出家门口,放在屋前的空地晒太阳,吃饭的时候给他吃口。那个孩子长得很好,院子里的人有人看见了也给个吃的喝的啥的,其实学校的人也挺喜欢这个孩子也可怜他,这个孩子脑子好使,数学很好。
  宝珠听着有些怀疑,“数学还好?不是说是傻的吗?”老金看她不信,拍着胸脯说“别不信,别看是个有点傻的,但是脑子也是聪明的!随便一个数字相加,他就可以你说完,他就报出答案的。当时学校的老师也很是惊奇这个孩子呢,说要是孩子身体好了,说不定就是个天才呢。他爹妈也是跟着后面笑笑,可惜了,最后死了。”老金说完这有没了兴致,草草的抿抿嘴巴,不耐烦的拨弄这水杯盖子。
  甄宝珠还想继续听便央求道:“后来呢?金大爷!死了?咋死的啊?嗯?”,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弃,她也看出来,老金是故意拿乔,于是赶忙狗腿的上前,拿起电壶给他把水沏好,讨好的巴结:“金师傅,哪有说话说半截的啊。这最后咋回事啊?”
  老金半闭着眼,有些不耐烦:“反正就死了,没人知道!大家都那么说!那家人也搬走了!说是调动去了外地。”
  “就这样啊?那“宝珠还想继续问,狗腿的凑过去围着老金头讨好:“您肯定知道吧?嗯!”
  老金头没搭理她,不过到是受用的点点头,吧啦吧啦嘴:“我哪里知道啊?反正那家人是搬走了,不过最后,那个晓东啊真的是不知道去哪里了?有人说是别人给了他爹妈一笔钱,把这个孩子领走了?有人说是卖给马戏团了,也有人说是卖给研究院了,反正那家没过多久就搬走了,具体去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哎,人啊,也就那么一回事了。”宝珠听了有些吃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这样的卖孩子的事情?
  老金头到是一副洞察世态的表情,耷拉着眼皮,解释道:“看什么啊?那年头一个家养几口人,再养着个那样的,负担重啊。孩子他妈还没有工作,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养活,能给出一万块钱,那年月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在说那个小东也是傻的,又治不好,也算是给家里尽孝了。这后几年听说,有人在玻璃罐子里见过,说是给解剖了,装在那个药水瓶子里,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说着话的时候,老金头平淡的口气,一脸嘲讽的表情让宝珠心底不住的发凉,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这学校拆建的时候,有人说见过小东,在院子里坐着,不过这事也没个说清楚,最后98年那会吧,学校扩建把老宿舍楼拆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先前是职工宿舍,后面据说是有人在半夜看见过孩子在洗衣房里坐着,着实闹鬼闹过一阵子。最后这宿舍也当不成了,这不就改成档案室了。我倒是不怕什么鬼不鬼的,在这几年了,我反正是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有没有鬼?那孩子挺可怜的,估计还在等他爸妈接他回家吧。嗨,这样的事情谁说的清呢?”说完老金头深深的沉默了,抬头看来看墙上的钟表,已经五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