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 心魔
“季行,不知司马仲给了我们多少时间休整?将士们刚刚经历大战不宜长途跋涉。”
天明率先打破了僵局。
“七日。”
“这样的话只剩下了向导问题,待会我去新招入的士卒里问问有没有三封县那边的人。”
“好,既然如此我便先回临戎准备辎重一事,顺便帮你们问问向导的情况。”
“嗯。”
“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一番话下来诸事皆定。
“天明你送一下季行,我在看一会儿地图。”
“嗯。”
天明应了一声,两人走出了营帐。
“大伙的情绪还好吗?”
“大家士气都很低落,此战未能留下匈奴大部我们虽胜犹败。”
天明的语气有些失落……
“好了不要太自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时候努力去做未必就会有好的结果,说到底指挥这场战役的人,并不想获得这场战役的胜利。”
季行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天明的肩膀。
“我明白,我只是不甘心,我放不下。”
天明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脸色带着一丝不甘和羞愧。
“从昨天开始只要我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回想起临戎百姓跪在地上捧着鸡蛋将脑袋深深埋在淤泥地里的画面。”
“还有那些在我一声令下奔赴战场的同袍。”
“我不是矫情也不是不能承受死亡,我只是想起了我们割发明志,想起了我们死不返乡的誓言。”
“这场战争就像儿戏一样,上头只在乎利益不在乎伤亡不在乎同袍更不在乎百姓的安危,而下头的人却拼命的想办法去获胜,还自以为是的承诺,自以为是的承担,呵呵,真是可笑至极!”
话到此处天明忍不住自嘲一笑,他总算明白什么叫做寄人篱下,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这员工若是跟错了老板,干的在好有什么用?
还不如自己开个小店做老板!
季行就算在想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来吧,带我去骑兵营。”
季行神色一动,知道若不能帮助天明走出低谷,很难说接下来的事情会发生什么。
“好!”
天明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
“踏踏。”
两人骑上战马出了营门去了百米外的骑兵营内。
此刻骑兵营的守门汉卒松垮垮的站在那里,见到天明和季行到来即没有行礼也没有出声,他们沉默的就像即将死去的老朽之人。
“去校台。”
两人一路直接去了校场点兵台。
“咚咚咚。”
天明亲自拿起鼓棒敲响战鼓……
八百骑兵营的汉卒本能的从营帐、马厩、草堆、角落,如死尸般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精神憔悴、脸色枯槁,就如同即将入土的一群死人,而非一日前还赴死决战的勇士!
反差之大让季行神色都为之一凉,皱起了眉头。
一刻钟……
两刻钟……
包括守门执勤的汉卒全部到齐之后,天明方才停下了鼓声。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季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司马将军已经传令将解散骑兵营让你们返回原籍。”
什么!
这一番话下来士气低落的八百汉卒全部愣住了,随后他们脸上的死气更重了。
“他说我们就是一群窝囊废,垃圾、杂碎!”
“不仅没能完成预定的作战目的,还白白牺牲了数千将士。”
“如果你们没有什么话要说就把铠甲兵器留下,作为败兵回乡吧。”
季行神色肃然的说道,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天明虽然不知道季行搞什么,可还是很配合的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却是没有否认。
“噗通。”
一名老卒跪在了地上,他的眼中满是泪水嘶哑着声音怒吼道“吾等以三千击两万尚且战而胜之,居然落得窝囊废、垃圾、杂碎的称呼,敢问主薄什么样的军队才能叫做军队?什么叫的将士才能称得上精锐!”
“哈哈哈。”
季行忽然仰天冷笑三声,随后瞪着眼看着台下汉卒,怒声大喝道“你们也知道自己以三千击两万吗?你们也知道自己打胜仗了吗?”
“看看你们如今这般模样,就像一群鬼一样!哪里有打胜仗的样子!”
“一个个有躺马厩里浑身屎尿味的,有躺在地上浑身沙土的,有甲胄缺开几个扣子歪歪斜斜的。”
“你们不是窝囊废,不是垃圾,不是杂碎是什么!”
“但凡我大汉精锐胜不骄败不馁,堂堂正正虽死犹荣!”
“我为你们感到羞耻!”
此番话如轰雷般劈入汉卒们的心扉,让他们呆滞羞愧的低下了头。
“主薄……吾等只是未能完成誓言心中有愧,非是故意如此,非是故意如此呀……”
那名老卒原本激动的情绪渐渐变得失落,低着脑袋任由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地面上。
“吾等愧对乡亲父老。”
“吾等愧对乡亲父老啊。”
一群又一群的粗汉跪在了地上,他们嚎啕大哭只因未能完成昔日的誓言。
死,他们不怕。
痛苦,他们不怕。
可唯一让他们害怕的是昔日在城东外发下的誓言,是乡亲父老们殷勤的目光。
“不破匈奴,死不返乡。”
天明缓缓从口中吐出这一句话,仰着头任泪水划落脸庞。
这是八百汉卒的心结,何尝不是他云天明的心结!
那些把誓言不当一回事,把诚信当做屎一样对待的人,又如何能够体会到大汉百姓对誓言和诚信的看重!
那是比生命,比个人荣辱更加重要的事情!
秦汉遗风重承诺、轻生死,其是现代人可以理解!
昔日专诸、豫让莫不如此。
“够了!都是借口!”
“匈奴叛军未灭,难道你们就死绝了吗?你们不是还活着吗?难道你们已经忘记誓言了吗?”
“大声的说出来,让我听一听你们这些懦夫到底还记不记得什么是誓言!”
季行瞪着眼怒吼道,虎视场下众人。
“不破匈奴死不返乡!”
奚落的声音在下面响起……
“废物!这就是你们的誓言吗?声音比蚊子还要轻,我听不到大声点!”
季行怒目扬眉,愤怒到了极致。
“不破匈奴,死不返乡!”
“不破匈奴,死不返乡!”
“不破匈奴,死不返乡!”
先是低鸣后是高亢,被激怒的众汉骑无不高声怒喝。
“声音是有了,可你们跪在地上不觉得耻辱吗?不觉得羞愧吗?难道你们要跪着去完成誓言?跪着告诉所有人你们是一群不能完成誓言的废物吗!”
季行继续嘲讽群控,调动一众汉骑心中的怒火。
“锵锵锵。”
甲胄和兵刃碰撞的声音传来,八百汉骑捏紧了拳头,眼眸中无不闪动泪水和怒火!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此刻季行已经被撕成粉碎了。
“很好,看来你们还记得在临戎父老面前割掉的青丝、发下的誓言。”
“那我要好好的问那么一句,你们死光了吗?你们逃跑吗?你们是懦夫吗?匈奴叛军被我们剿灭了吗?”
季行急声怒喝!
“没有!”
八百汉卒面带赤色齐声大喝、气势隐约汇聚成一团,原本低落和溃散的士气渐渐开始回升。
“既然没有,你们这幅模样给谁看?给乡亲老夫看?还是给战死沙场的同袍看?或者是给所有匈奴叛军看?”
“让乡亲父老知道他们拜托的大汉将士是多么的窝囊?让战死沙场的同袍看看昔日的战友为何变得如此懦弱?让匈奴叛军哈哈大笑嘲笑我们这群无能的废物吗?”
季行凌厉的目光扫视在场八百汉骑,所至之处无不羞愧的低下了头。
“哼,你们太让我很失望,因为我无法跟司马将军交代,我无法跟朝廷交代,为何打了胜仗的将士们居然会出现如此狼狈落魄的一幕。”
“方才我从营外走来,守门的汉卒居然松松垮垮的靠在一旁,连甄别都不甄别一下就任我们进入大营,你们这算什么?报复社会?报复自己?还是想让勇敢三军的云军候成为天下汉军的笑柄!”……
这一番话下来八百汉卒无不落泪羞愧,垂下了脑袋泣不成声。
“云军候待你们如何你们心中有数,我们一路上经历了这么多的险境,那一次不是军候冲锋在前?那一次不是军候为你们策应?!”
“那一次死亡峡谷,若不是军候冒着生命的危险将一些迷途的兄弟救下,你们当中有些人或许早就已经死了!”
“还有那只金翅大鹏妖,如果不是军候冒着生命的危险与其大战,恐怕我们三千同袍早就被一口吞了!”
“最后一战,若不是云军候燃烧寿元和生命爆发出强大的将星技,就你们这幅德行岂能以弱胜强!”
“所以你们对得起云军候吗?啊!大声点!回答我!”
季行赤红着眼厉声咆哮,直接将八百汉骑训得个孙子似的全然丧失了抵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