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不于其身兮不明心

  “查!去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流言,竟胆敢说天雷是要劈死朕!”
  听着御书房内又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候在门外的大臣们不由面面相觑。
  从昨日开始,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竟然说这天雷好不好的偏生降在皇宫,自然触犯天威的人也该在那处——那处,除了眼前这人,还有谁……
  而原本昭示的左相通敌叛国天命之卷直指的流言也被人怀疑——因为若是要劈左相,相国府和大理寺都劈得,何故要劈皇宫?
  甚至隐隐有传言道,其实乃是皇帝残害忠良,苍天不忍才有此举。
  今日早朝之上,本就因为这件事闹过一番,如今退了朝,却仍旧免不了逃不开。
  “朕要害他?!好!既然这是天意,那朕就好生让老天看看,朕是如何违了它的命!逆了它的意!”
  伴随着又一阵响动,晟昭帝燥怒的声音传来:“传朕的旨意,赐左相大人白绫一条、鸩酒一杯!”
  听到这句话,门外候旨的朝臣们心中一惊,陛下疯了!陛下一定疯了!不然一向贤德的陛下怎么会做出这种草率的决定?
  “陛下!”门内传来扑通的闷声,赵海哭丧的声音紧跟而来:“陛下息怒啊!息怒啊!”
  门外众人也不由齐刷刷抖着双腿跪下来:
  “陛下三思啊……”
  “陛下,左相大人乃三朝元老,通敌叛国事关重大,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是啊陛下,悠悠之口难堵,纵使如今处置了左相,哪怕他有罪,日后也难免被人怀疑是被人陷害,对陛下圣明有毁啊!”
  ……
  ……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鸾歌握了握皇后娘娘的手,示意她安心,又吩咐前来报信的小太监下去,继续道:
  “您放心,在这个时候,陛下越冲动,朝臣们就越理智,相国大人反而更安全。”
  “可是……”皇后有些犹豫,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哪里能这般如同玩笑般随意?
  “那么娘娘想怎么办?”
  鸾歌挑眉问道:“去求陛下?在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胆敢为邓大人求情,只怕会惹怒陛下,不仅人救不出来,只怕惹得陛下心生忌讳,还要治邓大人一个结党营私的罪来。又或者说,您可以在这个时候拆人去给邓大人传信,不管是私放还是旁的,都只能让陛下的疑心更重,到时候才是害了邓大人。”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此刻皇后已然颓靡,连问出的话语,也带了几分喃喃,与其说是问鸾歌,不若说是看不见希望的自言自语。
  是啊,自己在这深深宫廷之中经营这么多年,都尚且不知如何是好,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又能懂什么?
  自己一定是糊涂了。
  看着眼前的鸾歌,皇后凄然一笑,居然病急乱投医了。这孩子,三年前还是个傻的呢,看来自己也是要傻了。
  看着皇后双手撑着桌子起身,身子跟着晃了晃,鸾歌忙不迭扶住她以免跌倒。
  皇后摆了摆手,正准备开口让鸾歌离开,却听耳边有人答话。
  “娘娘如今要做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等。”
  “等?”皇后转过身来,紧紧抓住鸾歌的胳膊。
  “不错,只有一个等字。”
  鸾歌继续说道:“我知道如今娘娘忧心邓大人,但越是着急,就越容易行差出错。昨日先是从天坑之内挖出所谓的天命之卷,所有的矛头直指邓大人,今日便有街头巷谈将祸端抛回来,难道您还看不出,有人在暗中帮邓大人么?”
  “陛下手中的凭借,是那不知真假——不,定然是假的天命之卷,想要凭之来将邓大人定罪,就更加证明他手中的所谓证据,其实可能并没有;而邓大人所凭借的,乃是整个帝都百姓的信任,是千百人对于陛下的怀疑。陛下想要完全干净地除掉邓大人,只怕已经是不可能了,除非他能拿出足够的证据,否则,就更加坐实了那句残害忠良的传言。”
  “所以如今的陛下,已经是处处掣肘,天雷之怒本就引得百姓怀疑,若他继续执迷不悟,只怕楚国的民心便要大乱。如今慕容氏未除,尚有齐国在旁觊觎,我想明智如陛下,可是断然不会鲁莽行事的。”
  “因此对您而言,无非是一个等字,按兵不动,看着旁人出招,以不变应万变而破之。否则难免会给人留下把柄,反倒会害了邓大人。”
  多思多虑又愤然如晟昭帝,哦不,是恒王殿下——才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连胞兄都能忍心下手,一个小小的辅臣又哪里会幸免?
  对于这些早已经手握生杀大权、被掌控在手中的至高权力蒙蔽双眼之人,谈的可不该是善恶之分、仁义之道,而需要先稳住他们,再来以利诱之活着牵制之。
  制衡,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好,我听你的。”皇后的手紧了紧,声音已经有了几分沙哑:“本宫就在甘泉宫内等着。”
  “娘娘放心,邓大人定会无恙。”
  鸾歌肯定地话听在皇后耳中,不过是嚼烂了的安慰之言,又说了两句,皇后便歇下了,鸾歌自然也从甘泉宫里出来。
  如今已然是剑拔弩张之势,只怕晟昭帝自己内心也是惶恐,这才急不可耐地想要让邓允乾来替自己掩盖天罚吧?
  鸾歌心中理着这两日来的消息。想到那日唐突之举,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虽曾想本是自己的祸端,却正好将面上似是平静的楚国朝局骤然打破,甚至掀起千层巨浪?
  其实,也不能说是她的错,若是心中无鬼,又怎怕半夜敲门?
  说到底,恒王其实也是怀疑这天雷所击却未能击中的,乃是弑杀兄长的自己吧?
  心中有事,鸾歌便顾不得脚下,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与永鸾殿完全相反的方向。
  “站住!围禁重地,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一声威吓传来,惊得鸾歌从沉思中醒过神,抬眼时才注意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那片被天雷击中的桃林。
  这可真是……鸾歌不由失笑。
  “笑什么笑!还不快离开!”见鸾歌不怕翻笑,那守卫又是一声呵斥。
  鸾歌朝内里望去,桃林被整个包围起来,而自己所在不过是通向那边的路口,再看一眼那侍卫,便提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怎么能不小心谨慎?
  鸾歌没有直接回永鸾殿,而是在御花园中随意找了个不甚起眼的地方坐了下来,与此同时,有纸鹤翩然,从她的掌中飞出,朝着宫墙之外而去。
  如今这个时候,大家都闭门不出,这御花园的雨后好景,倒真是可惜了。
  ……
  ……
  舒阳来的时候,正看见鸾歌蹲在地上,不知玩着什么东西。
  他上前几步,便看到鸾歌身前一个用小石子做出的简易阵法,不由开口道:“不知你这般是长进了才如是勤奋好学,还是已经无聊至此,对原先最烦的东西也来了兴致?”
  鸾歌忽略掉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仍旧兀自更换着石子的位置,不过片刻,四周的竹子便开始随风而动,剧烈的摇晃与一旁稳稳不动的花枝形成对比。
  舒阳看在眼里,无奈道:“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真是聪明?”鸾歌站起身来,一脚踢散脚下的石阵,随着竹枝的晃动渐停,她拍了拍手道:“嗯,我知道我聪明,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夸我。”
  舒阳没理她,而是朝着旁边的小亭内走去,找了一块没被雨扫湿的地方坐下来,道:“你让我来,不会就仅仅是让我看看你阵法精进了吧?”
  “自然不是。”
  鸾歌抬脚跟上,精进不精进与你何干?我还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到你跟前邀功。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从那日金鸾已成……不仅是耳聪目明感官更敏,就连那些曾在伏羲鼎内看到的,觉得枯燥难解的文字,似乎都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鸾歌不由抚上自己的手腕。
  “说吧,这次又要干什么?”舒阳看着她,没有留心她的动作。
  “我在想,如果我将晟昭帝的身份告知皇后,会是如何?”
  “你想让皇后出面?”舒阳皱了皱眉。
  “她有权利知道。”鸾歌道,“如今左相危在旦夕,但皇帝的威严却也受到了挑战,如今帝都里的那些话,是你传出去的吧?”
  舒阳没说话,转过头表示默认。
  “正是天时地利,出了这件事,百姓乃至朝中有的大臣都在怀疑是皇宫之中有人做了逆天之事。如果有人知道,晟昭帝其实乃是恒王假扮,那么……”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这样,楚国的继位者将如何?”舒阳看着她,慢慢开口:“我知道你是为了小衍,可是你如何敢担保晟昭帝死后,这个皇位便是他的?就因为皇后将他过继?你可记清楚了,临幸苏常在的不是当初的晟昭帝,而是眼前这个恒王,你觉得皇后或者左相会同意?还是小衍会忍心看着这个不疼爱自己,但却是自己亲生父亲男人就此死去?”
  “阿络,你不是真正的楚鸾歌,也没把自己当作楚鸾歌,你一直都是齐茗络……若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只谈利弊,自然有的是办法让晟昭帝早早驾崩,但作为楚国的三公主,你会这么做么?作为五皇子楚云衍,你会这么做么?”
  “想一想,如果是你要帮明义去拿齐王的位子,你会这般么?”
  你没把自己当作楚鸾歌,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齐茗络……
  如果是明义,你会这般么?
  一句句的问话,像是鼓点一般,重重砸在鸾歌的心上。那些曾经有意无意忽略掉的东西,在瞬间袭来。
  鸾歌不由怔怔。
  是啊……那是小衍的生父……
  “你有什么办法……”鸾歌慢慢开口,声音有些涩然,抬眼看向舒阳时,眼中莫名幽深沉沉:“所以,你和齐茗湘的办法,就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