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媒妁之言

  初见月!
  姬姚似醒非醒的,被“初见月”这个名字彻底震醒了。
  初见月,是风氏家族唯一的掌门女弟子。六千年前,混战伊始,风氏家族与帝俊联姻的计划,全权落在这位长公主身上。后来,联姻为何无疾而终,不得而知。
  帝俊子女颇多,最娇宠的莫属“金乌十日”和“常羲十二月”。能与风氏联姻的,定是“金乌十日”。
  姬姚心里痴痴地想:“我在梦里喊他小九,就没想过他是哪家公子?他身上的太阳真火和那双燃火的翅膀,还不够明显吗?他就是帝俊家的九公子:鹿。”
  “你既有婚有订,为何还要做伽蓝驸马?”姬姚鬼使神差地恼了步六孤鹿一句。他居然忘了,古人可以三妻四妾。
  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还是用古语问的,步六孤鹿心里莫名地一阵慌乱,本不该有的解释,也脱口说了出来:“我与她,只有媒妁之言,并无父母之命。”
  答完,片刻寂静。
  阿兰闷头一捶脑门,低声骂道:“你就认了自己是个渣男,又能怎样?”
  姬姚如梦初醒地喃呢一句,“他跟我解释做什么?”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说的古语。
  步六孤鹿面色一沉,冷声答道:“你问我的。”
  “你羲和一族,果然没有诚信!”半空中一声哂笑,又甜,又酥,又怨怒。
  大风忽起,在那哂笑处聚起座沙山,形成一个轮廓模糊的女相。风沙里的魂影忽隐忽现,若有千千万万。魂影相互撕扯着,将那原本轻盈的女相,拉扯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人分不清是美是丑。
  步六孤鹿枪下钉的只是个分身,而且是个试探军情的小分身。起初形势并不明朗,此时女相现身,真像也随之浮出了水面。
  姬姚扭头循声望去,差点以为是那什么木乃伊的片场。
  步六孤鹿一招手,长枪收在手里。
  他压着怒火,用那种“你到底是谁”的眼神光,觑了姬姚一眼。他这会儿两头不是人,哄好这个,那个又闹了起来。
  姬姚心大,忙着瞧稀奇,直接将步六孤鹿的眼神忽略掉了。“衣服借我!”他自己动手,拔了步六孤鹿的外衣下来,往自己身上一裹,再将那条缀在步六孤鹿抹额上的白绫扯下来,系在了腰上。
  系好衣衫,他双手合十,金刚菩萨状盘腿坐在地上,念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姬姚经文出口,他身后一层一层的沙,徐徐升上天幕。
  以他后背为界,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混沌里,火焰、金光闪烁不定,与鬼沙聚起的女相隔空相峙,又好像铺了一大张网,要将那女相一网兜了。
  阿兰与步六孤鹿对望一眼,表情之惊讶。他用眼神责怪步六孤鹿,为何姚哥哥有如此强大的功能,他却不早说,害他打得如此狼狈。
  步六孤鹿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有点小骄傲,仿佛他就是故意的。他心里却说,“我跟他,也只相处了月余。”
  女相呜呜咽咽的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上演都是怨妇戏。她的控诉,没有之前质问姬姚是什么人的时候,那种凄厉与歇斯底里,而是换了个悲悲切切的叙旧的调调。
  换作不知情的人听,多半要心生怜悯,想要做位才子,与她同舟填词。
  她说:“我是师尊最宠爱的帝子。自幼以为自己就是公主,能得万人仰慕,有朝一日却许给了帝俊家的公子。”
  “自此,掌门轮不到我做,喜欢的人我不能相许。”
  “我足足熬了三千年,才熬干了自己奢望。心死了,就想青灯黄卷了此余生,不料又遇见了公子。”
  “自从你我‘媒妁之言’之日伊始,我就痴痴地等啊,等啊,等……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个时日吗?十万九千五百七十九日……”
  “那么多时日里,你可曾问过我一句。?”
  “墨天泽的‘一箭之恩’,让你魂飞魄散。你就留着一片翎羽,让我傻傻地守在废墟里六千年……”
  “六千年了,你来看过我一眼没有?”
  女相说她等了小鹿十万九千五百七十九日的时候,姬姚忙着念《心经》,没算清楚到底是多少年。
  他想:“这女的肯定结绳计数了吧,不然怎么数得清?”
  听到“一箭之恩”的时候,他念的《心经》忽然断了,升在天幕里的鬼沙猛然往下一沉,险些在地上卷起浪来。
  步六孤鹿的手心摁在姬姚肩上。姬姚紧张兮兮地抬眸望他一眼。他也垂眸对上了姬姚的眼眸,声音柔和又温暖地说:“第一次吧?不要紧张!还有我呢……”
  他故意将长枪上折射的寒光,往姬姚眼前晃了一下,意思是说:“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杀一遍。”
  步六孤鹿的语言和眼神都是利器,姬姚不是不懂。但他就是有一种,考试写错题,被最宠他的那位老师瞧了个正着的感觉。他赶紧在“老师”严肃又不失宽容的眼神监督下,将原先写的试题画一大个叉叉,重新推理论证一遍。
  姬姚心念转变很快,迅速入定重新念起了《心经》。落下来的鬼沙,又升回了天幕。
  步六孤鹿话锋一转,答了鬼沙女相问的那句“六千年了,你来看过我一眼没有?”。他说:“我这不来了吗?”
  姬姚刚刚入定,心念不稳,堪堪的又听见那一句,心道:“终于恢复人渣装置了?!”他一走神,天幕上的鬼沙又掉下来。
  阿兰盘腿坐在姬姚身旁,扶额兴叹:“能不能换一个?我觉得你的“心经”不怎么稳啊……”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姬姚念着《心经》,忍不住回阿兰一句,“念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念。”翛然升上去的鬼沙,蹦极似的又下来了。
  鬼沙女相趁着姬姚《心经》断茬的瞬间,大嘴张成黑洞,拥着千军万马,朝地面他三人扑将过来。
  “姚哥哥救我……!”阿兰狗爬式躲去姬姚身后。步六孤鹿手心真火流到枪上,枪却没动。
  姬姚猛然回过神来,瞌眸入定,将最后一段心经念完。大半壁荒原的鬼沙升上了天幕,像一张网,将那鬼沙女相困在了角落里头。
  女相怨怒不断,鬼沙里的魂影,终于撕扯成了咆哮式,往下猛冲而来。一时之间,嘶喊、冲杀和如怨如慕,混成一曲相互矛盾又统一的交响曲,响彻了半壁天幕,嘈嘈切切不绝于耳。
  姬姚调调一转,念起了战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他身后沙幕里的火焰、金光齐齐一闪,一个巨大的骷髅头相聚在半空,冲着女相压了过去,犹如从天而降的神佛大相。
  姬姚心、口两用,嘴上念着战歌,心里念着咒语。骷髅相与他心中咒语一致,口吐金言。
  金言出口成符,劈头盖脸地朝着前方的女相砸去。反正瞧不清她什么模样,也不用怜香惜玉。瞧得清,姬姚也不得手下留情。
  估摸着,阿兰会在心里替他念叨一句:“媒妁之言怎么了?照样踹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