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趁人之危

  一名随行的术士登上城楼,一众繁冗礼节拜过皇帝,奏道:“启禀皇上,长信城内,臣已仔细察过一遍。城内死人,都是生前就被下过诅咒,临死之际怨怒不散入土成魔的。都是凡人,入了魔道也成不得大器。不过,十万之众聚于一城,却能搅动国之气象。”
  皇帝翛然转身,眼眸里几乎要燃起火来,他压着怒气问道:“他们死于何时?何地?”
  术士答道:“十二年前,乌江江左。”
  皇帝眼底一团怒火掠过,收敛得很快,几乎没人察觉。
  王爷年轻,没收住心性,他使劲儿眨巴一下眼睛,心里哀叹一声,很无奈。他家皇帝老爹也真是的,没事儿御驾亲征做什么?折子批完了,没事儿干吗?
  门后架着步六孤鹿的姬姚,听到此处,冷汗落了半斤。
  十二年前,乌江江左死的那十万死人,不正是步六孤鹿坑杀的十万大军吗?他们生前被下诅咒,入土成魔,此时又聚于长信,欲意搅动国之气象。这背后主谋的嫌疑人,岂不直指步六孤鹿?
  就算诅咒不是他下的,人却是他挖坑埋的。十二年后,这些“人”还聚在长信城闹“兵变”。步六孤鹿有没有破除魔障之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他十二年前并不知道那些人被下过诅咒。否则,他不是主谋,也要算同谋。
  姬姚默默瞅一眼趴在自己肩上那人,心里暗暗骂道:“你这人,是痴,还是傻啊?帝国江山,用你时你就是战神,不用你时你就是门神。你独自一人,拼尽全力守住长信城,还请皇帝援军来干什么?”
  半晌,皇帝的声音又问:“城中可有百姓伤亡?”
  术士回禀陛下:“城中尚无百姓伤亡。据百姓所说,长信城中的驸马门神,一夜之间全都换了模样,门神下方还有两行小字‘入夜必归,日出方作’。门神,臣全都查验过了,百姓所言属实。”
  术士这话,误解很多啊。一夜之间,门神全换了模样,是门神变身镇魔,还是有人故意换掉门神布阵,要与城中魔障之气里应外合发动“兵变”。不说清楚,皇帝陛下非误解,也不能勉强。
  皇帝带来那名术士,还真是“有点意思”。
  皇帝半眯了一下眼眸,对门神换像那事儿,没作评价,又问:“城上一兵一卒都没有,长信太守何在?”
  少顷,长信陈太守被请上了城楼。
  皇帝:“昨夜,长信城为何没有设防?”
  “回禀皇上……”陈太守左右瞅两眼闲杂人等,没禀。
  皇帝会意,屏退左右。
  陈太守再瞅一眼王爷宇文喆和他身旁那名术士。
  王爷扑楞两下扇子,笑道:“我就不必了吧。怎么说,我也是替父皇分忧的皇子……”
  他没想到,他这一留,把身旁那名术士也留了下来。
  皇帝说:“他二人不妨,有话尽管只说。”
  陈太守一愣,有些无奈。他从前是公主府上的幕僚,也是驸马的心腹,改朝换代做了宇文家的朝臣。这人多耳杂的,说话怎能无妨。他很难为情地抹一把凉汗,从袖子里取了封书信递给皇帝陛下。
  他诺诺地说:“臣昨日收到这封书信,断定是驸马留下差人送的……驸马向来远见卓识,行事周密。臣不敢拿长信玩笑,便依信上所言撤了防守。”
  太守这话说得很巧。他猜到信是步六孤鹿差人送的,却没说哪位驸马。宇文家也有几位驸马,很受皇帝重用。即便旁人知道他说的是谁,皇帝不说是步六孤鹿,谁也不敢断言。
  皇帝逐字逐句地斟酌着雁书上的言辞,越读越愁。他十年前还能笑逐颜开的眉眼,早就随着他花白的鬓发一同隐没了。
  瞧着那封书信,皇帝陛下既喜又忧的神情,深深陷进了眼尾的岁月痕迹里,硬生生地陷出几条沟壑来。
  皇帝眼角岁月的痕迹抽动两下,太守已是胆战心惊。他偷偷捏袖子,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
  信上没有落款,是谁写的全凭推断,万一皇上扣个“妄信谣言”的罪名下来,那可怎么得了?
  王爷凑到皇帝身旁,背着太守和那名术,将声音压到几乎只有他和皇上听得见的音量,说道:“父皇,你真想现在见他?”
  皇帝从信上抬起眼眸,瞧向了他家皇儿宇文喆。
  王爷又说:“你想让他生死两难地跟儿臣决战一次,儿臣愿领命替父皇征战。”
  皇帝身体一震,凝滞的目光落在宇文喆脸上。他心肝儿一阵抽痛,叹气的声音都抽成了颤音。半晌,他挥一挥手,背过身去,眺向朝阳笼罩的长信城。
  望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皇帝叹道:“罢了!”他再冲身后挥一挥手,又道:“把死人烧干净了,洒在各地江河里头,做法度化了,别再让它们作乱。陈爱卿,你去督办。”陈太守领命下去。皇帝又深叹口气,沉声说道:“都退下吧!”
  皇帝:“皇儿!”
  王爷意欲逃走的脚步还没迈开,又被喊了回来。
  皇帝:“陪朕逛逛城楼吧。”
  宇文喆:“……”
  这是,暗示得太明显,被发现了吗?
  “朱雀门杀气太重,我们去别处转转。”皇帝折了书信揣在怀里,负手往西去了。
  朱雀门外,正是皇帝陛下与前朝驸马最后一战的战场,怎的杀气不重?
  宇文喆走过姬姚和步六孤鹿躲的那扇木门,悄悄借着朝阳的光影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快走。姬姚轻轻推门,假作风过,回应了王爷。王爷这才追着他家皇帝老爹去了。
  皇帝故意放水,不走白不走。
  等皇帝和王爷走远,朱雀门的城楼上已然空空如也。
  姬姚架着步六孤鹿站在门后,站得腰疼。皇帝一走,他赶紧将他放平了躺下来。
  步六孤鹿这身行头,出门太招眼了,就这样将他背下城楼,路人都要多瞧两眼,别说守城的军士了。
  把他外衣脱了,再背下城楼吧!
  姬老兄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可是,这回……
  他手刚碰到步六孤鹿的腰带,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他咬了咬下唇,感觉像在非礼大姑娘似的,死活下不了手。
  那张俊美的脸映在眼帘里,他更觉得自己是在犯罪。可是时间紧迫,实在没有办法。
  “对不住了,兄弟。”姬姚拳头抵在鼻尖上,轻咳了两声,“我绝不是要趁人之危,形势紧迫……我也没有办法。”他两眼一闭,动手扯开了他的腰带。
  姬姚闭着眼睛,脑海里还是漫天桃杏乱飞的凌乱,和他挥之不去的绝世容颜。
  他扶起步六孤鹿,帮他脱下外衣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箍紧了手臂,将某人拥了个满怀。
  说好的“绝不是趁人之危”呢,哪里去了?喂了城楼上的小狼狗,被吃得渣都不剩,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