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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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以后,立在门后的牧恋秋就不干了。他躁动着,姬姚走哪儿,他跟哪儿。姬姚没办法,索性带他下楼吃饭。
他随手关门,跟门板一起撞眼帘的,竟然是驸马门神。没想到京口这地儿也流行这个,姬姚有那么点儿惊愕,抑或是来路不明的惊喜——能在他乡见到故人,多少算件喜事。
外边儿贴着门神,难怪牧恋秋不愿站在门后。姬姚心道:平日里步六孤鹿杵他跟前,他也没怕成这样。怎的,画像威力已经超过了本尊?
“唉,走哪儿都有他……”姬姚手指抠在门神边缘,想把它撕了。他转念一想:安琪没醒,得在屋里躺着。留着它辟邪,挺好!
姬姚扛着牧恋秋下楼,点了份醋鱼,点了份苦瓜炒蛋,添两碗米饭凑合吃。
这些天,左安琪联合驸马爷,里应外合的将他气得上火。这会儿,正好点个苦瓜,喝杯茶,降降火。
他说的凑合吃,落在旁人眼里可是顿大餐。
那时候,平日里吃鱼、吃肉的都是王老五,寻常百姓过节、请客才吃肉。苦瓜是新入中原的稀罕菜,贵上天。
所以,他吃着,邻座的都把他看着。满堂“宾客”,大多都是挑花生,夹咸菜,啃豆腐的路人。过往商人住店,多数凑合一碗肉末面,有个肉味儿就好,少见他这么大鱼大肉的。
“掌柜的,二斤牛肉!”
哟,这豪气得。瞧那花花绿绿的绸缎子,身后跟的小跟班儿,无疑是位纨绔子弟。
姬姚抬头,瞧那门外来的客人一眼,心道:模样倒是俊俏,就是俗气得很。里里外外深深浅浅全是绿,能绿成春天。汤圆弄大的玉挂脖子上,也不怕摔跤砸死自己。那面扇子倒是文雅,就是跟他不搭,可能哪位斯文友人送的……
“哟,王爷来了。里边儿请!”掌柜的笑脸迎上门外进来的春天绿。
王爷……!姬姚夹着苦瓜的筷子一抖,差点落在盘子上,敲锣打鼓地搞了欢迎仪式。他硬生生捞了两把,才拯救了落俗筷子,避免了一场“叮叮当当”的欢迎仪式。
步六孤鹿死在宇文极枪下,按理说:宇文家的王爷,都是驸马死敌。这迎宾锣要是敲了,他姬姚日后恐怕没脸再见驸马爷了。再说,公众场合搞得叮叮当当的,也不文明。
掌柜的冲王爷哈腰卖笑:“我的爷,小店庙小,哪里敢卖牛肉?给您留着二斤羊肉倒是真的,要不给您整上?”
王爷挥了挥扇子,十分嫌弃,“诶,我不爱吃那玩意儿。”
他扑棱着那文雅的折扇,朝堂内走来。堂内餐桌总共两排,他往里边一走,左右两边儿都瞅一遍。
姬姚见他过来,兀自埋头吃饭,没想搭理。可是他身后立着的牧恋秋,太招眼了。王爷从他身旁过去,余光瞥见雕像似的恋秋兄,又折了回来。
“咦,这位兄弟点的小菜倒是精致。”王爷上半身往后,半仰着。他侧脸瞧向姬姚桌上的饭菜,扇子在胸前使劲儿扑棱。
姬姚有点厌烦,一筷子苦瓜炒蛋塞进嘴里堵上,省得控制不住情绪骂人。言下之意:哪有这样瞧人家吃饭的,太无礼了!
宇文家的王爷,和瞧人家吃饭的无礼,到底哪个更让姬姚厌烦,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掌柜的得罪不起权贵,指桌上小菜冲王爷卖笑,代姬姚答王爷话:“这盘,是姑苏那边的新菜,叫‘醋鱼’。我家新来的掌勺学得一手。这盘黄黄绿绿的,是塞外来的苦瓜,加鸡蛋烘炒,爽口美味。都是新菜,王爷想试试哪个?”
王爷身板儿挺正,撩袍子下摆,在姬姚对面坐下了。“我跟这位小哥一桌吃吧,另炒一份,未必有这味道。”他不等姬姚点头,抄筷子就去夹菜。
“王爷使不得。”掌柜的扶住王爷手腕,没让他动了姬姚的苦瓜炒蛋。“您老光顾小店,吃别人剩菜。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两位都是贵客的样子,掌柜的心里一掂量,估摸着哪个都得罪不起。劝住最好,打起来他折桌子折板凳不说,别吃了官司被衙门关张大吉才好。
“本,王,乐,意!”王爷一字一顿地给掌柜的怼回去,抽筷子回来,硬是夹了姬姚的苦瓜炒蛋。
姬姚木楞着一张脸,特别不乐意!
人生地不熟,又没人撑腰,他还带俩不能自理的,干啥容易?他不敢惹事,怀里摸了晌午兑碎的铜板,照价给了饭钱,另加一份,道:“两样新菜,各炒一份,我请王爷。”他冲王爷点个头,算是招呼,然后起身走了。
“等等。”王爷一伸手,扇子拦在姬姚跟前。“请本王吃饭,不待陪客的吗?”
“我还有事。借过!”姬姚推开王爷的折扇,迈步要走。
王爷上前一步,以身为墙,抢了姬姚去路。
姬姚两眼一愣,傻了。他见过劫色的,没见过劫大男人色的,心里忍不住狂飙一句:“门神救我!”
这会儿,他恨不得去把门上的“步六孤鹿”扒拉下来,贴在脑门上。
姬姚侧身从王爷身旁挤了过去,强行借道。他一步没迈出去,手臂被人扣住,拉了回来,耳畔响起王爷压低的耳语:“你不想再见他了?”
他侧脸朝那耳语的方向瞧去,正好对上王爷贱贱的嬉笑。
一粒顽石落入心海,千尺巨浪掀过头顶,姬姚当头被他心海的巨浪浇耳鸣失聪。他听见自己在嗡嗡的涛声中问道:“谁?”
王爷以扇掩面,没有出声,用嘴型答他:“步六孤鹿。”
“他怎么了?”姬姚反手抓住王爷胳膊,问道。他心海巨浪落下,脑子却被炸成一片空白。
王爷笑脸迎上,姬姚莫名地觉得他跟某人很像,又很嫌弃地将手丢开,退后半步,后背抵上桌子边缘,心道:“无缘无故的,我紧张他做什么?”
“你想知道?”王爷折扇打开,收在胸前,抖啊抖啊抖。姬姚被他抖得头晕,又开始厌烦。王爷一撩袍子下摆,旋身坐上姬姚先前坐的位置,仍是贱贱的笑冲着他过去,“你我兄弟二人对饮两杯,坐下叙话,如何?”
“不如何。”姬姚讪笑,丢下句话,转身走了。“我不想知道。”
他噔噔踩着楼梯板,心头骂道:“我以为王爷要来劫色,结果是驸马爷被劫色了。我才不会管他呢,谁要他好看。”
走到一半,他余光瞥见楼梯口呆呆立着的牧恋秋,又折回来扛了他上楼。
王爷夹了一箸苦瓜炒蛋,瞪着俩眼睛,目送姬姚上楼。他心底下,将步六孤鹿狂骂了一顿:你不是说他喜欢特别的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王爷啊,你那是浮夸……
掌柜的早就很识趣地撤了,这时候端了两盘热腾腾的新菜上来:醋鱼、苦瓜炒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