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魇

  教授接过珊瑚珠,手心里一掂,两根指头捏到灯下一瞅,宝贝啊!
  产自南海的珊瑚珠,送去大漠以西,刻上吐火罗文撰写的经书,不晓得又辗转了几万里路,在何处开光,为何人所有,怎不是件宝贝?
  “哪里出土的?”教授瞅着食指和拇指指尖上捏起来的珠子,眼睛都没眨过。愤怒,转眼变成专注。
  “岷山,小金寺庙后面的天葬台。”姬姚。
  姬姚说话的时间,教授已经摸了放大镜出来,坐到桌前开了研究文物专用的台灯,戴上白手套,仔细考究珠子上的文字。专注,转眼间又变了痴迷。
  “教授,我帮你把珠子上的文字抄下来吧。”姬姚夺了教授放大镜下的珠子回来,给他老人家留了枚学生笑。这宝贝,可不能落在教授手里,否则他能拿着放大镜瞧上十年,再想拿出来瞅瞅,可就难了。“你老年纪大了,这样盯着珠子瞧,伤眼睛。”
  樱桃大的珠子上,密密麻麻的刻了一卷经文,字确实小。拿放大镜盯着瞧,确实伤眼睛。
  看了这么一会儿,教授也就看清了两字“公主”。“嗯,快抄。明早给我。”他收起放大镜,关掉台灯,讲师风范布置作业。
  明早?!
  教授讲师风,搭上某姑娘看热闹的腹黑笑,姬姚怀疑自己小学没毕业,当年的班主任又回来了。他想扇自己俩耳光,把先前糊涂掉的自己扇回去,可惜不敢。
  “珠子上的吐火罗文很有意思,比已知的吐火罗文还早几百年,有很多古语、语法我还得进一步研究。文末只说,此物应该属于公主,并没说属于哪位公主。所以,不能证明他与丰沮公主的关系。”教授的执着劲儿,可怕,太可怕了!
  体罚还没过去,较真儿已经降临。姬姚真想当场倒下,装死算了。
  “教授,不带这样的。”左安琪抱住教授胳膊,撒娇都用上了。“说好的证明他是驸马就行,没说要证明他谁家驸马,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左安琪一边捞人,一边心底将被捞那人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怎么会有这样的猪队友?!领着十万大军都能被他坑杀
  教授侧脸瞧向左安琪,雪山上仿佛有了点太阳的温度。他脑子里将自己说过的话捋了一遍,没有否认她的辩驳。他确实没有说过,要让他们证明画像上那位是丰沮公主的驸马。
  “你们最好在我译出珊瑚珠上经文之前,证明他与丰沮公主的关系。”否则,嘿嘿,工资别领了。
  唐教授较真儿,从不玩笑,关键是记性还好,再过八百年都别想忽悠他过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
  左安琪、唐教授,一人张躺椅支在角落里,睡了。
  考古现场,就他们三人。明天初八,大部队明天才回。
  唐教授一挖坟,就没日没夜。左安琪是被他钦点回来的。至于他姬姚嘛,自讨苦吃,谁要他交了左安琪这个烂兄烂弟,活该被她拽着加班。今晚通宵加班,也是被她拽的,他都快恨死左安琪了。
  偏偏左安琪的磨牙声,还能跟唐教授的呼噜声合奏,跌宕成午夜交响曲,姬姚听得牙疼。牙疼的时候,还得拿着放大镜,斗鸡眼儿似的斗着拓片上的异域古文字,继而头疼。
  拿放大镜对着珊瑚珠抄经文,很不方便,所以拓下来再抄。
  拓片上的经文抄到一半,姬姚抄得心里发慌,慌得牙龈直痒痒。不晓得什么时候,一颗汗珠落下额角,将抄好的经文晕成一团糊糊。他又回头找那糊掉的经文长什么模样,重抄。
  吐火罗文是字母拼写的。他对印欧语系的古文字本来就不感冒,根本记不住那些文字长什么模样,只能依葫芦画瓢。回头查找,更让人头痛。
  他斗鸡眼儿似的对着放大镜,斗了半小时,好容易将糊掉的经文找到,重抄了一回。抄完,他就觉得太阳穴一阵抽痛。后来,脖子和背脊梁都跟着太阳穴一起抽痛了。
  他抬手去掐太阳穴。一个不留神,笔尖在他眼角画了条蚯蚓。深更半夜的,他倒是没在意这个,接着抄他的经文。明早还得交作业呢……
  抄到教授说的“公主”二字,经文终于抄完了。姬姚挪开手抄的经文,用镇纸压好,就地趴下,睡了。
  他头疼,还满身凉汗,这么一睡迷糊得噩梦连连。
  姬姚梦见自己蹲在天葬台上,拼一堆碎骨。
  天葬台,是岷山小金寺后面的天葬台。
  那堆碎骨,他拼过十遍,再熟悉不过了。拼完骨头,他又连经脉肌肤、心肺肝胆都一并给人拼了回去。一寸一寸,都是血肉。
  被他拼起来的尸骨,似乎因为疼痛,不停地在抽搐、颤抖。
  “别拼了。”他说。
  “你不能死。你死了,公主怎么办?”姬姚大概觉得自己糊涂了,身份都没确认,还真当人家是驸马呢。
  周围有东西摇摇晃晃的,好像是秃鹫的尸骨站起来了,还一点点长出血肉皮毛,在他们周围围成个大圈,顺时针、逆时针一顿乱晃。
  “公主,你帮我养着。”他竟然接了姬姚的话。
  果真是位驸马?套话这等事情,姬姚不敢,直觉告诉他,这位驸马不是什么好人,一旦发现自己掉坑,肯定会拉他陪葬。
  “不养,养不起。你自己养。”养公主这样的巨坑,姬姚可是不得跳的。他自己都养不好,还养公主?何况,跟死人说话,不能给承诺。挖坟的基本素养,他还是有的。
  他说不养,他也不强迫他他养。安静许久,他似乎在隐忍骨肉生长的疼痛,牙关咬得很紧,没有说话。
  良久
  “别拼了疼啊。”他声音的有点颤抖,跟姬姚手下拼骨接肉的身体一样,抖得隐忍而压抑。那个“疼”字,他说得很轻,似乎很不愿意说出口来。
  “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姬姚说话,跟外科医生无麻药手术似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疼的又不是他。
  听到这里,他没说话了,真的忍了。与其说忍,不如说他被困在天葬台上,挣脱不了,只能任凭姬姚摆布。
  “散着,躺在这里看星星,挺好。”挣脱不了,他也不依不饶,不想复活,要躺着看星星。
  “看你妹!”小爷我还等着你拿奖金呢。姬姚早已将“青铜鼎”的奖金铸成了执念。
  “我没有妹。”很诚实的对话。
  “”姬姚想说:我借你。可惜,他也没有妹。就算有,也不敢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