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一家三口
“徐策,若不是我请了齐姨娘帮忙,也不能轻易将母亲拖出来。”傅锦仪无奈道:“此前他们也时常把母亲关进去吧?那个蓝嬷嬷真是胆大包天,她面上是伺候母亲的奴婢,实则她才是母亲的主子!这次的事情,就是她领头将母亲关押起来的!”
徐策有一瞬间的沉默,半晌道:“那个地窖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和娘在那儿住了好几年。你说的那个蓝嬷嬷……那时候她就负责看守我们母子,对我们动辄打骂,母亲还曾经为了让我吃上一顿饭跪着求过她。后来我们两个都被赶出家门。”
傅锦仪吃了一惊。
她记得,那个地窖十分狭小啊,里头还有一股子常年挥之不去的霉味。她进去的时候,虽然见到了不少价值高昂的摆设之类,但很明显那些崭新的家什都是后来才搬进去的。
也就是说,徐策的童年是在那么个狭窄的囚牢里度过的。
“徐策,这,这是真的吗?”她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了:“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从没和你提起。”徐策转过了身:“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也不需要再提了。”
傅锦仪连忙点点头。
“这顾恩思义殿我也是住过的,只是很多年没进来过了。”徐策又道:“我先前得知你硬要给娘搬屋子,还觉着不妥……只是现在看来,倒是个很好的结果。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去紫竹林了。”
傅锦仪如鲠在喉地“恩”了一声。
徐策却很突然地回头抓住了她的手腕。
“谢谢你。”他声色喑哑地说道。
“都是夫妇了,何必说这样的话,我还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傅锦仪连忙道,她不自觉地就紧紧握住了徐策的手:“你别担心,你在外头忙着,家里的事情,我一定为你打点好。日后我就能每日去给母亲请安,再也不用害怕谁,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咱们是一家人,徐家,就当是个熟悉的邻居而已了。”
徐策一声不吭,只是缓慢地将她拢在胸前。
“我会好生看顾母亲,治好她的身子,让她过上你希望看到的日子。”傅锦仪咬着牙说着,似乎是发誓一般:“徐家亏欠你们的,咱们不要了。以后,咱们都会好好的,都会得到更好的。”
她知道徐策和林氏过得不容易,但直到身临其境,她才真正知道其中的残酷。
她不能想象,在那黑暗的岁月里,这一对孤儿寡母是如何熬过来的。
她也不敢相信,身为血脉至亲的徐家,竟能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情。就算厌倦了林氏,徐策却是自家的骨血,竟也当做仇人一般折磨。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家……
她忍不住将徐策抱得越来越紧。
徐策的心跳很快,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徐策。他喘息着,喘息着,很久,他骤然又变得平静无波,回头朝她露了一个柔和的笑:“走,咱们去给娘请安。”
***
徐策居家的日子虽然不多,倒是喜欢上了每日领着傅锦仪一块儿去顾恩思义殿里请安,陪着林氏一起用早膳。
林氏一开始对搬屋子的事儿抱怨良多,眼看着唯一的儿子日日在眼前晃,日子久了也心情大好,自然不愿意再离开正房。林氏安心住下,徐策夫妇又殷勤伺候,如此徐家形成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局面。
大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其余李国公爷并几位庶出少爷等则每日去芙蕖园里给李氏请安,俨然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家人。只是比起明园里的热闹,芙蕖园里颇有些愁云惨淡。
太夫人李氏病的不轻,各房的小辈们都慌忙前去探望,一时人仰马翻。气病了太夫人的傅锦仪自然也被众人的吐沫星子所攻击,只是大家再痛恨她,却又害怕徐策这个一品大将军,到底不敢轻举妄动。
而明园这边,说是热闹,实则是不安生。为着给林氏采买家具,傅锦仪折腾得厉害,而这显然还不是最烧银子的,真正烧银子的事儿,是给林氏求医问药。
傅锦仪在徐策回府后的第一天就和他说了这事儿。徐策听了也紧张起来,道:“我这些年好不容易将母亲从普寿庵里接回来,只是我到底忙于政务,心思也粗,一时倒还没顾上这一茬。”
傅锦仪听着就抽了抽眼角,道:“你竟不曾给母亲请过郎中?”
果然男人在家事上头都是粗心的。他费尽力气将林氏接回了徐家,又和国公爷谈判成功让林氏能吃得好住得好,但他常年混迹兵营,夜不归家都是常事,也无心去探究林氏究竟过得怎么样。
傅锦仪一句话戳得徐策抬不起头,只好解释道:“我手底下的几个军医曾来瞧过的,都说没有大的危险。”
傅锦仪忍不住摇头。
“你这也太不周到了,军医一则医术平庸,不如宫中御医;二则擅长外伤,这和母亲的病症又有什么关系!”她说教了几句,才道:“依我看,就先把周御医请过来,听听他的说法,再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内科国手来。周御医和咱们相熟,其余的医官就劳烦你去太子跟前打个招呼了。”
徐策连忙点头道:“都由你安排吧!”
两人商议一番,傅锦仪不敢耽搁,连忙就请了周御医。意料之中地,周御医诊出林氏患有腰椎劳损、双膝风湿、头颅淤血等病症,并告诉傅锦仪,林氏如今没有性命之忧,但她寿元几何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究竟要如何治病?除了对症下药,周御医还建议傅锦仪寻来千年的人参、百年的松茸和雪莲、虫草、鹿茸、雪蛤等价值连城的补药。傅锦仪被林氏身上那么多毛病给吓着了,别说奇珍异宝,就是要皇室吊命用的红丹她也得弄来。在这种情况下,钱财又如何计较?便舍了大把的银子四处采购,甚至真的去宫里找皇后娘娘求了几样好药。
整个六月份,明园花钱如流水。
眨眼之间,傅锦仪手里的嫁妆花出去两万,在卖铺子不划算的情况下,又动用了林氏塞给她的三十万两。林氏每日吃着药膳,一开始还不察,直到某一日才恍然大悟——这么贵重的药材,自个那个儿媳妇都是花了多少钱弄的?
于是又将傅锦仪请进内室,提着她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自个儿的嫁妆是留着以后给你作保的,哪有这个时候就一把花了的?再则,我给你的那些钱是我这辈子的家业,你就这么给撒出去好几万?你可真能耐啊!”
林氏一月来吃进去几万两的药膳,纵然身子亏空严重,一时倒也补回来几分。这到底调养的如何傅锦仪不清楚,但她很明白的是,林氏的手劲比从前大了不止一点半点,她的耳朵差点被扯掉。
她疼得龇牙咧嘴,惨叫道:“母亲饶命,母亲饶命啊!我虽然花了钱,却也不是乱花的,您看着都是千年的人参……”
“什么千年的人参,你难道不知道,这些银子都是我拿命保下来的么!”林氏把她的耳朵再次拧紧了一圈:“我儿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败家子!当初我被赶到普寿庵里,为着护住这些钱,我几乎被那些老尼姑打死……我留着银子,是为着日后成大事的,不是给你撒的!”
傅锦仪连连求饶,在诚恳的认错之后,林氏终于放开了她,却冷哼道:“赶紧把这些药停了!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知道,又不是活不下去!”
又不是活不下去?!
傅锦仪眼角一抽。
“母亲,您的身子怎么是小事呢!”她实在不知如何劝解,又怕林氏再次拧她的耳朵,只好小声咕哝道:“您要是不爱惜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真的活不下去的。”
林氏看着眼前的人参和雪莲,越看越肝疼,连忙挥手道:“行了行了!你给我把东西撤下去!日后不准再这样!”
傅锦仪被赶出了内室,手里抱着一大箱子的珍奇药材。她抬头望天,忧愁地想:这婆母也不知是不是学佛走火入魔了,不爱财不爱物,连自个儿的身子,似乎也毫不在意了。
林氏不愿意是一回事,自个儿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日后又该怎么哄骗她吃药?
思来想去之时,傅锦仪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林氏这个样子……该不会是早就不想活了?
这个想法差点把她吓死,连忙又压了下去,喃喃道:“应该不会吧,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如今徐策才刚升位一品,好日子近在眼前,哪有抓住了希望却还要临门寻死的?林氏应该不是个傻子。再则她又从没闹着自尽之类……”
只是这么一想,脑子里终究乱了,她捧着药材步履杂乱地往回跑。
***
顾恩思义殿里的热闹从未消退。
为了将那些价值连城的药材做成药膳哄骗林氏,傅锦仪将明园上下都折腾地苦不堪言。既要让林氏乖乖吃下去,又不能让她认出来,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