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打工者

  八十年代中期,农村外出务工的人逐渐增多。“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数以千万的农村剩余劳动力,怀着赚钱的梦想,离开家乡,背着化肥袋,来到南粤大地的省城、经济特区等地,进入到工厂,开始了打工生活。人们称他们为“打工者”。
  琴音早在琴父琴母到大学里探望她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哥哥琴声到了经济特区务工。此时此刻,琴音也盘算着,象父母探望自己一样,去探望哥哥,顺便表达对哥哥的关心。
  琴音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杨韵、杨艳姐妹,姐妹俩也赞成跟琴音一起找琴声。但是,杨韵说,如今经济特区到处都有外来打工者,要找一个人比全天还难。琴音不免灰心起来。
  琴音清楚地记得,前些年她在工业园区见到的打工者,大多数人是同一家族或同一村庄的熟人结伴而行,来到经济特区后,便汇入茫茫打工人海之中。他们有的偎依在城墙下、工棚里、车站旁,等待着雇主来领他们干活。不管是掏厕所、扫马路、收破烂,还是拉板车、擦皮鞋、装卸货物,他们都拼命地干。一座新兴城市里,最脏、最苦、最累的力气活,打工者从未退缩。正因为这种打工者的身份仍然是农民,与计划内招收的工人有着天壤之别,劳动条件很差,所以琴音才选择了回乡高考。
  如今,琴声会在哪里呢?琴音想起琴声在渡槽工地学来的建筑和安装技术,估计他十之八九会在某处建筑工地上班。琴音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杨韵和杨艳。
  杨艳听说琴音的哥哥干的是建筑的活,说了一句让琴音忧心忡忡的话:“现在搞建筑的,大多数人是缺乏安全生产设施,没有劳保福利,生病、工伤都要自理,有的甚至在事故中死了呢。”
  杨韵连忙阻止妹妹的话,说道:“他们集体参与特区的建筑、公路、矿山等大生产劳动,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崭新的城市,成为这座城市不可缺少的力量。”
  闲聊的时候,杨韵讲述了自己刚刚来到经济特区打工时的情景。
  刚来的时候,杨韵住在工业区的铁皮房里,面积跟家里的猪圈差不多大,上下两层住了十几个女人。一个小木梯子上楼,梯子下面一大片乱七八糟的鞋子。杨韵担心梯子不稳定,不敢上下那个梯子,每次有人在下面撑住她的脚才敢上梯子。她记得,有一天晚上,楼上热得要命,醒来觉得有东西在身上爬,用手抓住,开灯一看,是一只从未见过的长了好多条脚的蟑螂,吓得尖叫起来。一人吓醒,十几人也跟着被尖叫声惊醒。第二天中午去简易的工棚打饭吃,没有碗,用塑料袋去打饭,吃第一口饭时差点把牙磕掉一个,吐出一看咬到一粒砂子了。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杨韵对外来打工者总是格外关照。杨韵感叹说:“哎,好几年过去了,打工者的待遇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变化,日新月异的,扪心自问,我可要好好对待我们服装厂的打工者。”
  听了杨韵讲的打工故事,琴音不禁更加想念起哥哥来。晚上,她常常暗自神伤起来:不知道哥哥现在在哪里?同样作为打工者,他的生活好么?是不是还在为着一日三餐奔波劳碌?是不是流浪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是不是在别人的万家灯火里做着思乡的梦?
  不久,杨韵的服装厂开始为打工者改善生活条件。杨韵经过与陈倩的商量,叫来了一队建筑施工队,开始给服装厂的外来工人盖新的宿舍。
  琴音也许出于对哥哥的想念,便常常到这个建筑工地体验生活。她亲身感受了打工者的工作和生活。
  这批前来建筑宿舍楼的打工者,大多数是来自四川、湖北、河南等接近北方地区的青年农民。他们中年龄最大的接近六十岁,最小的还不到十八岁。那时,建筑宿舍楼的地方还没有大型设备,砖头、水泥、钢筋之类的,只能靠人背畜驮,劳动强度极大。打工者挑着装满砖头的担子,步履艰难地行走在建筑工地上,有的还背着两三袋百斤重的水泥,艰难地登着楼梯。雨天,虽然建筑工地没有开工,但他们却被安排到搬运石头的工地,布满碎石的小径,被雨水浸的光滑无比,空手都很难行走,可背着石头的打工者,仍然喘着粗气负重前行,一走三停地在上边挪动。石头背完了,他们会连人带工具随便倒在自认为干净的地板上,神态十分疲惫。
  而在平时,打工者吃得很简单,一碗菜汤,几个馒头,就是他们的一顿美餐。打工者住的,只是一张拴在四棵树枝上带红蓝色条的塑料篷,且没有帐墙。有时与牲畜同帐而住,气味十分难闻。他们几乎没有文化娱乐活动,一整天笨重的劳筋动骨,使他们像烂泥一样瘫在工棚里,哪里还有力气想那些什么娱乐活动。
  杨韵算是好心的负责人,在建筑工地安装了电视机。一到夜晚,那些还剩下点精力的小伙子,都聚集到电视前前,如饥似渴地看电视。
  打工者为服装厂建设新的宿舍楼,而他们自己的生活条件却十分简陋。琴音专门在夜里来看望打工者,发现夜里他们除了一个柳条帽和陈旧的工地落地灯外,再无其它安全设施。有的打工者睡觉的时候,钻进又矮又窄的铁皮笼子,有些人几乎是爬着进出。也许是恶劣的劳动环境让他们感到穿衣服已是多余,打工者常常光着身子。有的人甚至说整个夏天都不曾穿过衣服。建筑工地收工后,打工者常常四五个人合用一木盆水,用洗衣粉洗澡。一木盆水很快就变成黑水,上边漂着厚厚一层灰白色泡沫。
  夜色里,琴音的脚不知踩到了什么,便想借打工者的水桶冲洗干净。琴音提了一桶水到铁皮笼子没有人经过的一侧厕所冲洗,厕所没有灯光,借着微弱的光线,低头一看,天那,满地的粪便,那里是可以踩脚的地方呀!琴音故作镇定,用提来的一桶水冲出一小块地方,便匆匆忙忙地冲洗了脚,借故离开了工地……
  琴音走在夜色朦胧的路上,眼睛早已经湿润。她心里惦念着哥哥,想到了象哥哥其实也只是打工者的一员。他们虽然面对恶劣的生活环境,生存很艰难,但他们还是喜欢呆在这座城市里,还是喜欢干最苦、最累的活。
  其实,何止打工者,就算杨韵这种已经从打工者挤身企业领导的人,还有琴音、杨艳这种即将步入社会的天之骄子,她们,还有他们,都认为这是自古以来少有的好的时机,不能因为城里的工作艰苦就放弃,也不能因为工作有风险就丢掉千载难逢的赚钱机遇。她们,还有他们,家里有老人、小孩,即使像琴音这种尚未婚配的人,也太需要赚钱,太需要致富了。读书,只是改变身份,逃离农村的、看起来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