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疏远的亲情

  正当小山村里的琴家闹矛盾的时候，琴音正在蕃薯稀粥店里卖稀粥。许多老顾客见琴音在店里，都问寒问暖的。许多人知道琴音在渡槽通水仪式上被先进分子屡次提起，被县委高官辛献点名上台发言，都对她赞不绝口。有的人听说琴音参加高考了，关心地问起录取的事。还有的人知道琴音的妹妹与县里新成立的建材厂厂长于安关系密切，投来羡慕的眼光，关心地问起工厂招工的事。
  琴音微笑着回答所有人的问题，时而侃侃而谈，时而笑而不语，时而争辩笑骂。她觉得所有来店里喝粥的人，都是可亲可爱的，轻易得罪不得，不管什么问题，都不厌其烦地应答着，周旋着。特别是有人问起妹妹琴美与建材厂厂长于安的事情，琴音从心底里是十分反感的，即便如此，也只是笑而不答。
  林前明显感觉到了，店里有了琴音在，欢声笑语多了起来，生意也似乎特别顺利和红火。林前被店里的气氛感染，不由得也乐得合不拢嘴的，勤快地擦桌子，端茶递碗的，忙得不亦乐乎。
  傍晚，琴音与林前告别，说要回家了，店里就交给你了。林前笑嘻嘻地凑上前来，轻声对琴音说：“你看咱俩，在这店里不分彼此地忙着，日子就是容易过。”琴音欲笑不笑地对林前说：“你油嘴滑舌！”
  林前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你看，咱俩都能经营同一个店了，难道还不能在一起吗？”
  琴音却满脸堆笑起来：“好吧，看看你的表现再说。”说完，顾自出门。林前赶忙骑来自行车，自告奋勇送琴音一程。琴音也不客气，坐上了自行车后座。林前骑着自行车，因为身后坐着琴音，似乎十分兴奋，车子踩得飞快，时而慢了下来，刹住车，引得琴音身子随着惯性往前倾，扎扎实实地靠在林前后背上。林前在车子前面笑，琴音则半举双手，使劲地，也是无力地捶打着林前：“坏蛋！坏蛋！”
  自行车在欢声笑语中，穿过许多树荫和斜阳。终于到了无法骑车的山路前，林前返回，琴音独自回家。
  琴音刚刚回到小山村，便觉得家里气氛不对，很特别。先是，村子里的人见琴音回来了，看琴音的目光都停留得久了些，还不是特别自然。再是，琴音回到家门口，看见奶奶、父亲、母亲，他们的脸都紧绷着，明显带着闷气。
  琴音进了家门，看见琴美哭红的眼睛，正坐在八仙桌旁边哽咽。琴音顿时明白了什么，也没有与家人打招呼，顾自往自己的床上去，躺在床上，伸了伸懒腰。
  最先说话的，是琴父。他走到琴音床边，轻声地问道：“你去厂里报到了？”
  琴音这才想起早上跑腿来告知报到的事，便应道：“哦，没有。不是还有一天吗？”
  琴父喃喃地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便报到去了呢。这么重要的事，千万别耽误了，得赶紧。”
  琴美离他们不远，琴父和琴音的对话全听见了。琴美见琴父如此温柔地对待琴音，顿时发起火来：“你们都偏心，同样是家里的女儿，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琴奶奶在门外，忍不住说了句：“都是家里人，谁招工不一样呢？”
  “就是不一样！我是自己争来的，而她是靠不择手段谋来的。”琴美吼了起来。
  琴音心里明白，妹妹说的她，其实就是指自己。也许是在蕃薯稀粥店积累的欢乐足以抵消眼前的尴尬吧，琴音没有发火，没有回应，静静地继续伸展着懒腰。
  倒是琴父不镇定了，他原以为琴音是急着去报到的，眼前听说琴音并没有去报到，反而对琴音增添了几许好感，对琴美的喋喋不休则多了几分厌烦。他终于开口大骂起琴美来：“你若真有本事，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哪有这么无赖的东西！”
  也许是琴父的骂声激怒了琴美，也许是听说琴音尚未报到留下的别的可能，琴美突然吼叫起来：“既然你们如此对我，那我也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琴美冲到家门的角落，拿起一瓶农药，使劲地拧着盖子。也许是平时大家都知道农药有毒，盖子拧得紧了一些；也许是琴美本身力气小，拧了好几次，都没能将盖子拧下来。
  事情随着琴美的这一举动，突然变得不可收拾。
  琴奶奶见了，急得哭了起来，一边叫着：“惨了，大事了”，一边声嘶力竭地跑过来抢琴美手中的农药瓶子。
  但还是琴父身手敏捷，他急忙抢前几步，快速地举起右手，只见手起瓶落，“哐当”一声，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味道极臭的液体弥漫开来。
  琴奶奶的哭声和举动，也引来了村里的孩子和许多村民。琴家门外聚焦了一批看热闹的，围观的人。
  琴母则过去拉开琴美，半拉半推地拉到厨房去，用冷水给琴美抹嘴巴，一边抽泣着安慰说：“傻孩子！你这要是真的一口喝下去的话，你对得起谁呀？”
  琴美在哭。琴奶奶跑到厨房，摸了摸琴美的头，然后转身出门，用颤抖的声音，连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别看了。”
  琴父则蹲到门槛上，抱着头，一副无奈的，痛苦的样子。
  琴声一直没有出声，这时赶紧取来扫帚，去清理地上的农药和玻璃碎片。
  门外的孩子们和看热闹的村民，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场面十分沉闷和不安。
  琴音再也躺不下去了，她面对家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又气又怕。她觉得自己极大委屈，但又不知道跟谁说，如何说，便自言自语地大声说道：“我并没有想去招工，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就让琴美去进厂算了。”
  蹲在门槛上的琴父厉声说：“不准！”然后便对着琴音，似乎指桑骂槐地喝道：“厂里招谁不招谁，你以为是儿戏呀？你想换谁就换谁呀？喝农药你就让给她，那下次有什么事她还不闹出个杀人放火来？”
  琴美的哭声更大了。厨房里传来琴美的吼声：“你们都看我不顺眼，我就没有你这样的父亲和姐姐！”
  琴父也不甘示弱：“你以为你是皇帝吗？全家人都得让着你吗？你不认我，我还不想认你呢！”
  琴音缓缓起身，直到厨房门口，看着哭泣的琴美，还有一边抽泣一边低声安慰琴美的母亲，喃喃地说：“明天你们去试着把我的名字换成琴美吧。反正我也没有想招工。”
  说完，琴音夺门而出，身后传来琴美凄厉的声音：“滚！假慈悲！”
  琴音独自跑到村头，千般委屈，万般无奈，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离开了家，琴音首先想到的可以去的地方，自然是蕃薯稀粥店。她一边走，一边想到：这个家究竟怎么了？妹妹琴美究竟怎么了？就因为一个招工进厂的事情，闹得鸡犬不宁的，家人之间，姐妹之间，原先的那份温馨和亲情呢？为什么竟然如此脆弱，经不起任何一点考验？就算是外人，也不至于如此凶狠地对待呀？
  琴音一路想着心事，一路想哭。但少女的矜持，又让她极力地强忍着心中的痛楚，不让路人看见她的泪水。
  明天就是进厂报到的最后期限了，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