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针尖麦芒

  澄浩的声音很大,显然是注入灵力后发出。
  不仅含着威严,更有一股来自先天三境修士的威压。
  向晚抬头望去,澄浩此刻正浮在高空,一脸阴沉样,皱起的短眉使得眉心凹陷,眼神如鹰一般锐利地扫荡着地面。
  放心吧,苑里有阵法,他看不见你!澄泓微微挑眉,语气冷淡地问道:你说要前去知会一声的可是此人?
  向晚点点头,弱弱道:正是……可能弟子在苑中耽搁了太长时间,这位前辈真人有些不耐烦了吧。待弟子出去和他解释一下……
  横眉一笑,澄泓的表情里满是不屑之意:和他有什么好解释的!没必要!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向晚语气越发弱了些。
  让他自己找来吧!澄泓说完,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可还没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昂首看了澄浩一眼,忖量一番后,又回过头,摆了摆手对向晚道:罢了,你还是去一趟。老夫不希望这厮为了寻你找进我日迟苑来,踩脏了我的地……
  是,师尊!弟子这就去。向晚眼角抽了抽,倒也不敢怠慢,撒腿就往外跑。
  不必麻烦跑了……
  说完,澄泓抬了抬手指,一阵风蓦地在向晚脚底升起,带着他向苑外飞去。
  出了日迟苑,才刚落地,澄浩瞬间便发现了他的身影。
  好啊!原来你躲在这!我说怎么在甲院见不到你这个野小子,居然偷偷跑到乙院来了!澄浩张大了鼻孔冷哼一声。
  他长袖一挥,眯起眼化成一道黄光,仅一个呼吸便出现在向晚面前。
  向晚被他的气势惊到,迅速低头拱手道:前辈真人,不是您想的那样,弟子正要前去寻你说明情……
  不必说了!本座本想亲自送你回去,现在看来,直接把你这野小子扔出宗门最省事!
  晚辈……
  向晚正要解释,却被澄浩再次打断。
  你非本座晚辈,本座与你与你尘缘已尽,毫不相干!出了宗门,回不回得了家看你自己!但愿你别落入妖兽之口,成为果腹之食!
  澄浩说罢,眼里露出一抹狠厉,一把抓起向晚肩上的衣服,两脚一蹬,腾空而起往宗门外冲去。
  澄浩……好久不见啊!
  就在这时,澄泓的声音蓦地响起,前后足足七道回声,如叠浪拍来,又似出自九泉之下的靡靡之音,悠然中带有一抹幽沉。
  虽至轻至缓,却含着不可捉摸的灵魂力,入耳后极为不适。
  澄浩一听,更是如被雷劈中一般浑身猛地一抖,瞬间停住,紧绷着脖颈缓缓扭头去看。
  先前只顾着驱逐向晚,原本并没注意这个令人讨厌的野小子所在的是哪个别苑。而当他眼睛扫过苑门牌匾上那三个大字后,霸道的气势霎时间便烟消云散。
  日迟苑……怎么会是这里……
  呆滞地喃喃一声后,澄浩忽然晃过神来,恶狠狠地瞪了向晚一眼,抓着他连忙落了地,而后快速摆出一副难看的笑脸,对着空无一人的苑门拱手拜道:久违了,大师兄……别来无恙。
  大师兄???
  向晚一怔。
  师尊先前说过,他跟掌事真人都是澄字辈,这位凶巴巴的真人既叫澄浩,便是同一辈的师兄弟,而师尊居然是他们的……大师兄?
  宗门每几届弟子中,只有一位大师兄,风道扬便是现任首席。
  而作为大师兄,除了德行兼备外,多半也是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一位。
  可为何澄泓不是掌事,只是个没有职务的赋闲长老?
  首先,老夫自然无恙。其次,老夫早已不是什么大师兄。最后,你实在太吵了!
  大师……泓师兄有所不知,本座都是为……
  嗯!?一声低哼从苑内传出。
  不,我是说我,我都是为了寻这野小子,所以才惊扰了师兄修行。是澄浩冒失了,这就……这就带他出去,免得碍眼……澄浩赔礼道,完全没有一丝高人的模样,更遑论什么副掌事的身份。
  向晚看他脸上满是急迫之色,似乎想速速离去,不愿多呆,对澄泓十分忌惮。
  碍眼的是你!你口中这位野小子,是老夫新收的徒儿!话音未落,澄泓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向晚见状,一番挣扎,用力撇开澄浩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跑道澄泓身侧拱手一拜道了声师尊!
  什么?徒……徒儿?澄浩张口结舌地木在原地,晃了晃神,又难看地笑道:泓师兄玩笑了……这小子只不过是荧脉而已,怎么配当……
  老夫收谁当徒弟,还需要经过你的许可吗?你这副掌事的派头未免大了些吧!澄泓长袖一甩,单手背后冷笑道。
  澄浩惶恐,连忙拱手一拜: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澄泓不理会自己,又盯着渐渐有恃无恐的向晚看了会儿,他顿时觉得自己这样卑躬屈膝,太有损身份。
  咬了咬牙,只见澄浩忽然挺起胸膛,正色而立,提高了音量道:泓师兄,宗门的规定想必你是清楚的!这小子连青脉这个最基础的门槛都没达到。所以无论如何,我纯阳殿,不能同意此人留在宗门之中!
  不愧是副掌事,好大的官威,下一步是准备把我也赶出去吗?
  师弟不敢!只不过按门规办事罢了!还请泓师兄莫要让我难做……澄浩从容不迫地道。
  让你难做?呵。冷笑一声,澄泓轻蔑地道:若是澄漴亲临,与老夫说这番话还自罢了。挂着个副掌事的虚职,你以为你在吓唬谁?更何况,老夫为何要遵守你和你那位掌事兄长所定的门规!?
  自始至终他没有正眼瞧过澄浩哪怕一眼。
  掌事兄长?向晚喉结滚了滚。
  难怪我之前觉得此人与掌事真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想不到竟是亲兄弟。
  但比起澄漴对他的关照来说,这澄浩无故如此针对于他,人品着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宗门之内无兄弟,掌事师兄和你一样,只是我的师兄。再者说,此规定乃是纯阳殿及各执事长老商讨后的决定!我纯阳殿也非一言之堂。澄浩回嘴道。
  执事长老?哼!冠冕堂皇!劝你别白费口舌,想让老夫遵守你们定的规矩?痴人说梦!澄泓转过身正面对着澄浩,抬起下巴,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
  他本来长得就比澄浩要高些,此时竟有些鼻孔看人的意味,完全没把这个一贯高高在上的副掌事看在眼里。
  澄泓!你不要得寸进尺了……
  老夫纵得寸进尺,你又能如何?
  你……你……我……澄浩抬起手指着澄泓,支支吾吾却说不出话来。
  你这位副掌事若不想鼻青脸肿地回去,给你三个数,滚出老夫的视线范围。否则休怪老夫手快!将向晚拉到自己身后,澄泓抬起了一根手指。
  一!
  澄浩恨地额头青筋鼓起,内心更有一座火山要爆发出来。
  但他自知不敌澄泓,不敢轻易动手,却又不肯放下面子离去,将自己陷入了一个上下两难的境地。
  二!
  三!
  几年过去还不长记性,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见棺材不掉泪!澄泓冷笑一声就要动手!
  行!
  说时迟那时快,澄浩抬起手拿出一块腰牌:既然泓师兄如此坚持,也罢!那我便破个例,给你这个面子!
  没事少犯欠……澄泓半闭着眼,趾高气扬地接过腰牌道。
  一个记名弟子,也消耗不了宗门多少资源。算你小子走了大运!有空自己去内务处领东西吧!
  泓师兄若无他事,师弟就先告退了。今日轮值事务繁多,他日有闲再行探望!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澄泓看着手中的腰牌慵懒道。
  澄浩并未回头,但语气却隐忍到了极致:师兄还有何事吩咐!
  桃木牌……用这就想打发我?你可真是大方!换一块凤栖木来!
  什么!?澄浩猛地回头,双眼充了血丝,眼看就要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向晚仔细看了看澄泓递来的腰牌,发现确实和当日风道扬的截然不同,好奇道:师尊,凤栖木和桃木有何区别?
  澄泓还未作答,只听澄浩低吼一声道:本座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凤栖木,乃是三阳弟子才能拥有的腰牌!更是纯阳宗最高身份的象征!他一个荧脉的野小子,能入我宗就已是天大的恩赐,竟还妄想让他连越三品,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让向晚这个泥腿子进宗门,已经是他所能让步的极限。
  这世界上,有些原则哪怕挨揍也要坚守不让!
  澄泓听罢,眼底陡然闪过一道寒光,往前踏了一步,身上黄光流转,气势刹那间节节攀升。
  澄浩见状不甘示弱,虽没靠近,却将灵力附在周身形成一道屏障,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向晚大惊,连忙挡在了二人中央,高声道:师尊,我不要!我不要什么凤栖木,也不要什么三阳弟子,我觉得这桃木挺好的!
  说罢,他手忙脚乱地把木牌挂在了腰上。
  挺好的?你倒是跟为师说说,这桃木好在哪?澄泓看着向晚,眯着眼道。
  虽然话不中听,但弟子认为浩师叔言之有理。我不过是个荧脉弟子。若一入门就得到最高品级的身份,以后在宗门内定然免不了受人闲话,没人会因为这个腰牌看得起弟子,反而会嘲讽弟子自不量力,像只躲在师尊荫蔽之下的蛀虫。若弟子真有本事,大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去获得三阳弟子的身份!
  向晚资质平庸,承蒙师尊看得上,又蒙浩师叔破格录取,已是大造化。不敢奢求再多!望师尊准许,让我以记名弟子的身份,拜入您的门下!
  向晚说完,退后几步,对着澄泓拱手一拜。
  听完这番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话,看着向晚那认真中带着些许倔强的模样,澄泓的眼神霎时间深邃了许多。
  换作旁人,能上三阳还不上,却非要挂个记名弟子的身份,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就连澄浩也没想到他会说这些,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不少。向晚主动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台阶,让他能安稳走下。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至于因为这次的争执,被澄泓打地鼻青脸肿。
  哼!没想到,你小子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澄浩在此恭贺泓师兄收了个好徒弟!告辞!说罢,澄浩不再理会二人,腾空而起往纯阳殿方向飞去。
  一阵风吹过,刮地澄泓须袍飞舞,向晚依然保持姿势不敢抬头。
  良久,澄泓伸手将他扶起。
  凝视着他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澄泓不停地点着头,颇为欣慰地道:你,很好!果真心性沉稳,没让老夫失望。
  啊?向晚一愣,没反应过来。
  恭喜你,通过我日迟苑入门考验!即刻起,我澄泓正式收你为徒!盼你日后能焚膏继晷,秉节持重,莫让老夫失望!
  我?通过考验?
  一番思索后,向晚恍然大悟,速即喜出望外,眼笑眉舒。
  他怎么也没想到,方才那一幕,竟是澄泓为他安排的一个考验。而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凭着自己那颗不骄不躁的初心通过了。
  澄泓略带沙哑的声音装满真诚,这也是他跟向晚相识以来,说过最用心的一句话。
  多谢师尊栽培!弟子向晚,必不负您所望,宵衣旰食,砥砺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