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月下来客

  纯阳殿内,三炷香烟袅袅。时而有风吹进殿中,竟吹不散那烟雾分毫。
  风道扬看着澄崇发呆,他嘴唇发干,之前为了缓和向晚的伤势,灵力有些消耗过度。
  隐脉说到底,只不过是传说而已,为师也无法考究它的真实性……澄崇叹息一声道。
  究竟是什么样的传说……还请师尊告知。风道扬说着,便坐到了澄崇的身侧。
  澄崇思考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自己久远的记忆,良久,他才语气低沉地缓缓开口道:隐脉,不说在我们禹迹大陆,即使扩大至整个三千大陆都极少出现。它是一种很复杂的元脉,确切点说,比起元脉这两个字,它更像是一种诅咒!
  什么!诅咒!?风道扬闻罢大惊,连忙多看了向晚几眼,生怕他真的出个什么事。
  不错……传说在太古之时,某大陆曾存在一个遗世而独立的无双部落。这部落的族人拥有与我们人族一模一样的外貌。但特别的是不论男女,每个族人都长得极为高大,战斗力更是强横无比。
  看着向晚的脸,澄漴有些出神地道:人族的天赋,再加上妖族的体魄,完美地就像造物主的宠儿,强悍地令人望而生畏。同时,他们不认可自己是妖族,亦不认可自己是人族。所以被我们称为‘隐部’。
  为何叫隐部?
  人族与妖族自太古以来便一直不和,而他们非人非妖,隐部之意,便是隐藏在夹缝间的部落。和平永远不会无限存在,时间一长,不同种族间必然会有所摩擦。不知具体原因,人族与隐部起了矛盾,后逐渐演化为冲突,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但这和隐脉有什么关系?
  他们太过强大,强大到可以打破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平衡。所以,必须要在他们人数尚少的情况下彻底铲除,换言之,便是灭族。
  灭族……风道扬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灭族二字,乃是这世界最恐怖的字眼,似乎联想到了当年那一场场大战的惨烈,澄崇不忍直视般,摇着头闭上了眼睛。
  真正开战以后,先祖们才发现,隐部的部众们竟有两条元脉。一条与我们人族相较无二,而另一条则隐藏在身体之中。一旦遇险,便爆发出无穷大的能量,仿佛激活了所有隐藏在体内的潜力……
  沉默须臾,澄崇继续道:结局不难想象,隐部毕竟人丁稀少,倾我族之力,纵使他们再强,也决然抵挡不住。不知斗了多少年,最终,隐部被彻底灭族。最后一位族人,乃是整个隐部最强的大祭司。看着族人尽数死去,他绝望地献祭了自己,并降下诅咒……若人族体内出现隐脉,必活不过双十之数……
  风道扬扭头看着澄漴,大惑不解道:诅咒?世上哪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不过是口口相传的故事罢了,因太过久远,已不可考。但故事若是真的,隐脉的诅咒便是存在的。据说所有拥有隐脉之人,没有一人真的能活过二十岁。传闻并不可怕,就怕传闻属实……
  话音戛然而止,二人的眼神有默契地同时落在向晚身上。
  他不属于这里……风道扬喃喃道,语气里有些凄凉之感。
  为师这番话,你切不可对任何人透漏。不论他是否真有隐脉……此事乃不祥之兆,会给宗门带来不可抵抗的恐怖灾祸。待他苏醒后,你便将他送回原籍吧……
  若他并不是隐脉,又发自真心地想拜入我宗门下呢?强行送回,可能会断送一个人的仙缘。风道扬问道,话语间对向晚似乎有几分不舍。
  宗门有宗门的规定,上品青脉以下不收,你是知道的。
  但师尊也曾告诉弟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世间之事,大多逃不过缘分二字。弟子认为,向小兄弟与纯阳宗有缘,与弟子有缘。风道扬据理力争道。
  就算不看规矩,小兄弟不过荧脉而已,你觉得宗门有哪位长老会愿意收一个荧脉弟子?
  裴雪繁不也没有师傅?
  纯阳宗有几个裴雪繁?千万不要小看你的这位师弟,雪繁不是普通人,照这么发展下去,未来的成就不一定在你之下。
  但向小兄弟也不差,他对事物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对道的感悟力绝不在弟子之下!
  修炼不仅只有悟道这一件事!否则元脉的等级还有何意义?难道你觉得,仅凭着一根荧脉,他便能与你们二人媲美么?
  可是……
  好了!这事不必再议……若你觉得为难,便回去跪壁罢。届时自会有人送他回去,不用你操心此事!
  嘴里泛起一阵苦涩,风道扬叹了口气,良久,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起身作揖:师尊,小兄弟的伤就拜托您老人家了。弟子这就回去跪壁……三月……
  去吧!澄崇转过身,不再看他。
  待风道扬走远,澄崇叹了口气,又伏下身仔细检查了一遍向晚的身体,当他再三确认生命无忧后,便派了两名弟子,将向晚抬至丁院中。并叮嘱了几个起居弟子好生照看着,在向晚苏醒后的第一时间通报。
  ……
  ……
  随着时间过去,风波逐渐平息下来。
  被向晚扫荡后的第三天,纯阳宗的元气便恢复如初。大家又和往常一样,似乎完全没受到之前异动的影响。
  风道扬跪壁三天早已入定,将向晚的事情抛诸脑后。并非不关心,而是关心则乱,只会徒增担忧,无法静下心来下来修炼。
  向晚先前在丁院住过一宿,其中几个起居弟子跟他相谈甚欢,还算比较熟悉,正巧这次照顾向晚的任务分到了他们几人头上,加之掌事亲自叮嘱,自然上心照顾。
  但几天来,他每日水米不进。无论怎么灌都吃不进哪怕一口。
  毕竟才刚刚开脉,尚未修行,本质与凡俗无异。
  众人皆担心如此折腾下去,他的身体会吃不消。好不容易才平稳的伤势一旦复发,便有性命之忧。
  可奇怪的是,随着时日渐长,向晚的身体不但未曾出过问题,原本干枯的样子看上去反而红润了许多。似乎一切反常的事情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没人知道他还要睡多久,任谁来呼唤都没有一丝反应。
  十天后,冬月到来,这是四季结尾降临的讯号。
  大陆的北端,已覆皑皑白雪,银装素裹。而纯阳宗,依然风轻云净,如沐春光。
  向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开出了金光熠熠的长生脉,成为了纯阳宗内宗首席弟子,修为一路飙升,最终成为了纯阳宗掌座,众望所归。
  从嘴角那若隐若现的梨涡可以猜到,梦里的他,或许正身披荣耀,带着宗门在通往上层大陆的路上艰难拼杀。
  ……
  ……
  冬月初十。
  日暮西山便是夜,月还未升起,天色便已完全黯了下来。
  子时将至,宗门内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回到了各自的房内休息。荒凉的丁院,呼噜声早已此起彼伏。
  沉睡了半个多月之久的向晚,依然孤独一人卧在榻上,闭着眼睛。
  无人发觉,这半个多月以来,每到此时,周围的元气便会悄悄聚拢,并一点点进入他的天元阙中,直至被元脉完全吸收。当元脉无法再吞噬更多后,便会反哺一小部分用于治疗他体内的伤势。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黑暗中,今夜的天元阙有一道红光亮起。
  其色如血。
  红地有些妖艳,甚至有些邪恶。
  而在向晚的荧脉中,一根如心脏般缓慢地一胀一缩,不停跳动的红色元脉陡然出现。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元脉,完全区别于紫青两脉的虚幻,也有别于长生脉的能量光道,从一根根蛛网般蔓延至五脏六腑的血管就可以看出,它竟是肉质的!
  红脉并不粗大,与紫脉大小相差仿佛,也没有长生脉那满覆咒文的古朴霸气。
  说来反而更像一根血管,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从那穿流而过,随着它每次跳动再输送回各个脏器之中。
  完美的循环!仿佛体内的第二颗心脏。
  就在红脉九十九次跳动结束后,沉睡的向晚眉头忽然一皱,旋即又一下舒展开来,眉宇间满是餍足之意。
  只见他所有受损的器官不仅完全复原,五脏更是蓦地震颤起来,血液流速霎时快了数十倍。
  脏器的跳动足足持续到半夜,使得向晚的表皮持续泛红,如一个从火里捞出的人,更有白烟从体表升起,弥漫四周。
  待一切平息下来后,红脉似有灵性般收回了附着于各个脏器上的网状血管,而后开始逐渐虚化,不过两个呼吸便完全消散,抹除了一切存在的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原本暗淡的荧脉,在红脉消散的刹那莫名忽明忽暗,这诡异的情况又持续了足足一刻钟。紧接着,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荧脉顿然白光大盛,比那长生脉的灼烈金光也不遑多让。
  修仙者的元脉,通常只有拥有者自愿展现时才能被他人看见。或有人将灵力探入体内查看,否则无法通过肉眼判断品级。
  而沉睡的向晚,在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荧脉的华光竟突破肉体冲出,就连屋顶密实的瓦片都无法遮挡,之奔重霄九天而去,天空立时大亮如白昼。
  包括澄崇在内,宗门各长老惊觉而起,连忙飞上高空,见那光芒来自于三不归方向,纷纷皱起了眉头。
  或许是时过境迁,又或许是三不归这个地方实在令人望而生畏。
  就连澄漴都没将这异像套在向晚身上,全然将向晚躺在丁院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
  月下,有一戴着猎户狼头帽,上半身只披着一件老旧僧伽梨,下半身却穿着破洞棉裤的赤脚男子从天上路过。
  他长得书生模样,足底有泥,手上有疤,下巴还有吃鱼后未曾擦拭留下的细腻鱼肉。
  脚踏着虚空散步,注意力则完全集中在了左手的一卷书上,眼神放光,聚精会神读得津津有味。
  似乎受到强光打扰,他撅起嘴,有些不痛快地低头看了一眼。
  哦?
  见丁院的某个房内强光大作,光芒的遮掩下更有一道冒着滚滚黑气的身影从房中闪出,以肉眼不可辨的速度瞬间窜进第三里路,消失不见。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微微挑眉,又张了张嘴,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却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
  顺手用书本蹭了蹭脸颊,一番斟酌后,他自顾自点了点头,发出一声长长地嗯~。
  只看他随手一挥,原本后劲十足的强光竟顷刻间尽数敛去,缩回向晚腹中。
  随着强光一同消失的,还有那男子月下漂浮的身影。
  突如其来的奇怪一幕,让纯阳宗的各位长老,包括澄漴在内不约而同心里一慌,宛如同时被施了定身术,浮在半空一动不动。
  远远凝望着三不归林,似想起了三里路那令人毛骨悚然之地,个个皆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敢前往探查。
  原以为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但等了半晌,见再无后续,元气也无任何异常波动,纯阳宗众人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彼此间相互看了看后,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惶惶然回了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