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探怪客

  数日光景,浪海涯觉得事情并非是自己想象得那样顺利,有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
  “如果黑衣商人并不出现在武宫镇的话,会走哪条路?错过抓捕,那持密函之人,会不会将信件送到了敌方的手里。若那样,议和就已成定局,大宋就将这半壁江山也会失去。若果真出现的话,那定是一场十分惨烈的恶战,必将你死我活。不是手刃贼人,完成使命;就是遇难殉国,从此消失。”浪海涯心里想。
  他不是害怕。即使是马革裹尸血染疆场而无人知晓,成为永久的沉沙泥土,只要尽心竭力,也无悔无怨。只是觉得,这样下去,并没有什么样好的结果:会怠误时机,给对手机会。
  他抬眼看看启儿,他与飘如絮玩耍。
  “姨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回哪去?”
  “回家去,我要找我娘去。我爹不要我娘,也不要我了。”
  “启儿,不要乱说,走,我们睡觉去。”
  浪海涯道:“启儿,你知道你娘叫什么名字吗,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启儿怔怔地想,摇一摇头:“我娘……她很喜欢我。”
  “和姨娘相比呢,你更喜欢谁?”
  “都喜欢,可是,我不能总见到娘。”
  “所以,还是跟姨娘一起睡觉去。”
  也是奔波一天,累了。不多时,启儿睡着了。飘如絮看看他,道:“这孩子真是想家了。”
  “是啊,连他都不能安生,天下百姓怎会有安生的日子,”浪海涯道,“男儿不能于世间取得功名,就应该征战疆场,怎能于斗室之内儿女情长,荒废青春?”他自怨自艾地露出一丝苦笑。
  飘如絮道:“有什么办法,儿女情长又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一点点温存,也只能让人觉得是奢望?”
  “是啊,家不家国不国,我出来这些天,一无所获,想来倒也清闲啊。”
  “你还能清闲?别着急了,说不上就会有一场恶战呢。”
  “为什么,难道你发现了什么?”浪海涯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道,“不过,你倒是很平静。”
  飘如絮道:“倒没有发现什么,不过,我觉得有些苗头。你没有发觉:码头平静了许多,外面的官兵增加了不少?如果没有什么变故,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官兵?”
  “是不是黑衣商人就在武宫镇的某个角落已经现身了?想躲过去这阵风头,再偷偷度过黄河到达格尔沁落,把信件交给他的主子?”浪海涯自言自语,抬头看看飘如絮。
  她摇摇头:“不会的。”
  浪海涯有些担心:“如絮,你跟我在一起,随时都有危险。现在,你不如带着野儿回去。”
  飘如絮握住他的胳膊,说道:“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说这样的话。‘生死与共,患难相随’,这不是你常说的话吗?来时不同意,是因为我想到了难处,现在不想回,是因为我知道我离不开你。”
  浪海涯踱着,摇摇头道:“这次却不同,对手不是一般的人。他心狠手辣,拥有重权。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只要有你在,我就跟着,再大的危险也没有什么。”
  “你大仇未报,你父死不瞑目,却和我一路风雨,真是难为你了。”浪海涯道,“我从南苑回来的时候,发现增加了不少的官兵,看来要变天了。”
  “只要我们找到贼人,我父的大仇就报了一半了,”飘如絮神色黯然,“唉!早晚会手刃仇人,祭奠父亲!”
  “我有种推想:不妨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查,也许会有线索的。”浪海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
  “这是两回事。家仇私恨当然要报,你也不用这样,我会有办法的。”飘如絮有些心疼他,安慰道。
  “不过,你得答应我,让我知道,你不能单独去做。”浪海涯道,“况且,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是,——这个自然。”飘如絮答应着,却显出悲伤的样子。
  “想想看,那些铁骑兵怎么会知道你父亲和魏子茗相约?”浪海涯疑惑道,“魏子茗现在逃出京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以找到他。就是找到,也难以说清。如今,竟然和香艳春在一起,成了魔石塔主人的弟子。”
  “谁是魔石塔主人,我见过吗?”
  “没有,谁也没见过。睡吧,启儿。”飘如絮道,“你怀疑是魏子铭?”
  “我并不怀疑他,”浪海涯道,“我想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不被人熟知。他一向做事光明磊落,不会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情。——你要知道,朝廷正在四处追杀他;霍从楚也到处追杀他;香艳春是被传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他现在是四面楚歌啊。”
  飘如絮长长叹息一声,道:“但愿他还活着。他现在孤身一人,飘忽不定。想找他也很难啊。”说着,有些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再说什么。躺在启儿身边,轻轻叹息。
  父亲的死,让她伤心已极!
  “都怪我提及此事,不必伤感。一定会有了断的。”
  “只是有些难受,不怪你的,”飘如絮道,“他现在处境更危险。——对了,能不能请凤音箫出来,想必她一定能帮上忙。”
  浪海涯摇摇头:“我不想让更多的人搅合在这件事里,那样很危险。你要知道,她只接受梅王爷的命令。”
  “也是。”
  浪海涯将飘如絮揽在怀里,“我答应过你,完成任务后,一定替你报仇雪恨。那时,魏子茗的名誉也就清白了。不过,他的仇家霍从楚等一伙人,不会放过他的,一定也在找。”
  “只是,父亲死得太冤了……”她紧紧地依偎在浪海涯的身边,听他粗壮而有力的呼吸。那张坚定的脸颊,让她有种特别的安全感。漂泊的日子,总是没有着落。难得偷来片刻的闲暇时间,轻松一下。
  午觉醒来,天色阴沉。未时起,天气越来越暗,竟然雨雪霏霏。
  “啊,雪花儿,雪花儿。”
  飘如絮和启儿非常兴奋,她们一直忘情地在万磁滴院玩耍。此时,才彻底忘了烦恼忧愁,沉浸在天地洁白之中。
  看着他们,浪海涯突然觉得:这世界,原来如此美好干净,只有女人和孩子。什么勾心斗角,什么尔虞我诈,什么权力之争,都变得那么渺小,那么不齿。
  “春梦雪暖绿鹅绒,娇妻羞逮逐玩童。
  疑作他乡为家室,恂别依依杨柳风。”
  一一喜吟良辰美景,浪海涯好生惬意。
  天色将晚,回房用膳。突然一声巨响,后山净佛寺的方向,顿时浓烟滚滚。飘如絮拥着启儿,呆呆地听。
  “别出去,等我回来!”
  浪海涯提起宝剑,悄然离开客栈。飘如絮抱着启儿,也转身回卧房歇息。一切诗意,顿时被击碎。
  野儿孟启越来越呆头呆脑的,他死死地抱着飘如絮,大不如前乖巧伶俐。他已经三岁了,白净净的。只是眼睛不转,嘴角流淌着不干的口水。短短的手指还攥不住任何东西,别说用筷子吃饭了。右脸上眼角的胎记更加地突出明显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呢,你的父母为什么不要你了?”飘如絮一边给他洗澡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以后找到了,要好好说说他们,怎么也不能抛弃你呀,你说是不是。”
  “姨娘心疼启儿。”
  “启儿好乖!”她把野儿孟启放到了床上,不经意间,抬眼向窗外看了一眼。
  正巧,她看到了街上围来一圈人,中间是一个化白胡子的老人,手里握着一支天竺乐器,正在有滋有味地吹奏着。那人看上去六十多岁,满是皱纹的方脸显得有些疲惫。他一边吹着,一边摇晃着身子,像是被自己的演奏陶醉了。
  一伙人丢下几文钱离开,又有一些人围上来。原来是一个卖唱的老者。但,又不像。他一直就在那里,纹丝不动,像是等什么人。一直到街上已经不再有行人走动,他才慢慢站起身来,收拾起他的东西,来到了客栈。
  飘如絮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老人发现,他的步履轻盈而有力,绝不像是一个六十岁年龄的老人。与掌柜的说话,声音虽缓却浑厚洪亮。显然,这是一个经过化了妆的人。从体态上看,不过四十五六,而且是个深藏不漏的武术行家。
  他要了一间客房住下。
  上楼的时候,后头和掌柜的说道:“不要打扰我,亏不了你的。”噔噔噔,打开门的瞬间,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炯炯,犹如两把锥子那般锐利,一下子盯到骨子里。眉骨高崎,挡住双眼,眼睛显得深邃莫测。
  这个人好生奇怪。走路如此有力,背着他的那把葫芦样的天竺乐器,也非平常之物,那是他的防身武器,是武林中一把独门兵器,铁器葫芦刺!腰间一把短剑,并不起眼。——这不是一般行走江湖卖艺为生的老人,而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
  浪海涯正好刚走出客栈,也看见了他。二人不经意之间的对视,引起了对方的主意。浪海涯微微一笑,老人也些微地点点头。他觉得此人来头不小,决定待夜深之时探听一下虚实。
  几经探听察访,浪海涯终于摸清了武宫镇的地形,便记在心里。抬眼望月,已然更定,他悄悄回来,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摸进这个带葫芦人的房间。耳朵贴近厚厚的木门,侧耳倾听。不见动静,便轻轻拨弄门拴。
  门一打开,他便窜进去,一下子点住了这个老人的穴道。他一手按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葫芦。老人稍一愣神,自动解开穴道,反手抓来。浪海涯只觉一阵劲风,深知力道,不敢硬接,四两拨千斤避开。只听对面墙一声闷响,砖已透亮。
  “小子,敢探我虚实,找死。”
  “尸魂断灭剑——绝自隼!”浪海涯心中一惊,凛然叫出声来。
  “好小子,有点见识!”
  “不用你的剑,却用葫芦了?”
  “你管不着,你是谁?”
  “你不会知道的。”浪海涯说完,一跃而起,飞出窗外。
  回到客栈房内,浪海涯悄声对飘如絮道:“是尸魂断灭剑——绝自隼,他出山了。”
  “这人还活着?”飘如絮道,“他是送信的人?”
  “不像是,”浪海涯道,“功夫不在你我之下,他也像是在找人。”
  “他认出你了吗?”
  “没有,不过,可以推断,他不认识我。除了找人,他会不会和信件有关,会有什么阴谋,”浪海涯道,“今晚我出去,你插好房门。”
  “一定小心,”飘如絮道,“你说,他会不会找峨嵋派报仇?”
  “说不上,”浪海涯道,“早年峨嵋派掌门乌霜师太打胜了他,他一直怀恨在心。其实,我最不愿搅合到这江湖之中。处处险恶,深不可测。可是,他们却出来了。”
  “听说,尸魂断灭剑——绝自隼原是中原人,姓戚名云,号自逊。人们恨他作恶多端,就叫他绝自隼,他却高兴自诩为剑之神。”飘如絮道,“父亲活着的时候,曾讲起过他。”
  “后来逃到云南大理国,做了国师。如今,他又回到了中原,不知欲以何为。”浪海涯道,“涉足江湖,鱼龙混杂,一定要当心。”
  “但,从他对于你的戒备看,至少能说明,他不是朋友,又难说是敌人。”
  飘如絮送出房门,浪海涯示意她回去。直到不见了他的踪影,飘如絮才走进屋子。
  浪海涯走后,飘如絮收拾一下房间,哄着野儿孟启。半个时辰,野儿才睡着。她放下他,刚刚站起身,两条黑影一前一后,闪动飞过,在飘如絮眼前一晃,从客栈窗子前飞似的掠过。一排银色飞镖横穿窗子,从野儿的头上飞过,钉在对面的墙壁上。
  飘如絮珞金扇一抖,一招横扫,只听呀的一声,后面一条黑影跌落,应声倒地。她站在窗前,仔细观察倾听,没有动静。她看看野儿孟启,已经睡熟,察看一番,没有什么发现,也慢慢躺下。
  等了好一会儿,浪海涯还没有回来,飘如絮有些担心。尽管很疲惫想瞌睡,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窗外,死一般的静……她等待,为他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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