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祭恨伤情
“小姐放心,不会的。”
凤音箫道:“那就好。这些日子,出了这些事,没有一件是让人轻松的。也罢,不去想了。”
“对了,小姐,这时令,灵莹湖已经全部融了,湖水泱泱,暖暖氤氲,倒是很好的,”紫荷道,“我刚刚从姑奶奶那里回来,她还说,这些日子没有见到你,很是想念你呢。”
“也是多日不见了,我也是牵挂。不知道她的心痛病,好了没有?春天了,阳气上升,她还吃药吗?”
“还好,莫方卿姐姐照顾周到,也很细心,倒没有听说犯过。小姐,我们不妨去看看,也好散散心,轻松一下。”蹊桃道。
“不过,不要多言,让姑姑心下不宁。若是言语无礼,拿你们试问。”
“小姐,只有姑奶奶发火,哪有我们冲撞的理儿!”
凤音箫道:“知道就好!每年这个时候,都要配一些药物。”
“小姐,你的益中补心血的药按你的吩咐,准备好了。”
“人参、黄耆、白术、当归、陈皮、青皮、乌梅、柴胡、甘草。只是,人参没有上等的,只是普通的。”蹊桃道。
“为什么,不是有存货吗?”凤音箫道,“家中也有备着,怎么没有?”
“上次老爷将它带入宫里,大姑奶奶用了……”
“好吧,也无妨事,”凤音箫道,“那就多加一味药材,把升麻入药,也一样。”
“谨遵小姐之命。”
车马轿辇备好,凤音箫带上蹊桃紫荷,一路走过黄柏树林,翻越一道较缓的山梁,来到阙天阁另一佳处——灵莹湖。沿着湖边向西南方向行进半里,就看到了北帝阙天阁的休闲宫。
这里常年住着一位患有心痛病的贵族老妇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身世,她也不愿和别人提起。虽已是四十多岁的年龄,除了犯病时捂着胸口外,平日里步履轻盈矫健,身手敏捷,甚或是年轻人也难抵过她的。这人就是凤音箫的二姑姑季婵秋——季婵雪的妹妹。
每年的春秋二季,凤音箫总会来这里探望她。老人性格孤傲,不擅与他人攀谈,唯喜与侄女凤音箫话语投机,絮絮叨叨不知疲倦。听说凤音箫已到了庭院,季婵秋便走下台阶,走出了二门。
庭院两旁春桃早已绽放,枝条交映一片灿烂。
弯曲的溪流绕过石砌的围墙,缓缓地流到了远处林木幽深处。湖水映着绿树红花亭台水阁,倒是别境美丽。怪石嶙峋如熊如罴,小路深邃盘曲蜿蜒。朱红大门高大宽敞,门廊与门楼相连,盘盘轩轩,曲道径折,楼宇相接,却有富丽之感。
来到大门前,凤音箫下了轿辇,季婵秋也正好到了近前。凤音箫上前几步,施礼道:“姑姑,侄女来看你了。”
姑姑季婵秋一见到侄女,便高兴地说道:“昨儿个还念叨着你,今日就来了,你倒是贴心的人。快,进屋来,别冒了风寒!”
“姑姑和我心有灵犀。蹊桃,给姑奶奶的礼物呈上,让姑奶奶高兴高兴。”说着,蹊桃将两盒寿酥和寿糕呈上,跪礼道:“姑奶奶看看,这是我家小姐特意精选的。小姐说了,只要姑奶奶高兴就好。”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就是栖桐侄女有心,总是惦记着我。就连她的丫鬟都知道,”季婵秋道,“我是得意这口儿,可如今也吃不出味道来。只要是栖桐送的,我就喜欢。快快起来,这孩子也这么懂事儿,进屋说话。”
寒霜月,童紫月见过凤音箫,施礼道福,接过了礼物,退至一旁,转身离开。
说着,大家登上台阶,走进了大厅。凤音箫脱去裘皮大氅,蹊桃将它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待姑姑坐下后,方择八仙桌旁一黃梨椅坐下。紫荷捧着一包裹站在她身边,悄声道:“小姐,给姑奶奶的补品药膳。”
凤音箫点点头,接过来:“姑姑,这一包东西可不比那寿酥和寿糕好吃,苦着呢。可它确是让你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的。你,喜欢吗?”
季婵秋惊喜道:“喜欢,喜欢。若不是你的药膳好用,我这心痛病还能好的这么快。这个可是大礼,我收着。”说着,接过包裹仔细掂量,朗声笑着,大家便也都笑起来,“看看,就连这包装都是用了心的。”
“姑姑会一天比一天年轻的,大家祝福着呢。”凤音箫道,“今年咱这武宫山不知是怎么了,上等的人参少了许多。所以,也只好用普通的了。”
“不是天灾,是人祸啊,”季婵秋道,“有人说我们这里风水好,觊觎着呢。老天开了眼,惩戒了。”
“放心姑姑,这里是祖先世世代代经营的,也是先皇恩准建造的,谁也别想动弹分毫。”凤音箫道,“等秋天来了,保准还会有上等的山参的。”
“也是多亏了栖桐啊,”季婵秋道,“若不是年轻时候,逞能好胜,报仇心切,怎么能不得解脱?只想着惟有以苦行苦练,才可忘记仇恨,才能斩断欲望之根。于是啊,就选择了折磨自身:要么在酷暑下练功,要么在严寒里追讨,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如今,晃着晃着就老了。”
“不过,姑姑也是练就了一身功夫,无人能敌的。”
“唉,总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了仇恨。可是,经历三年,身体羸弱,形同枯木。也没有解脱,反倒更加困惑了。……你万不可像我当年,被流言称为风尘小妖精。挣扎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却也是辜负了自己一辈子。”
季婵秋所说的,就是二十多年前,京城武林大会比武的事儿。那一年大姑姑远在祁州,二姑姑和二姑夫莫釜公参加了比武,结果,姑父莫名殒命,二姑姑遭到了追杀。这段公案,吴府上上下下都守口如瓶,谁也不说。凤音箫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师父提到过,但,只是只言片语。
如今,姑姑提及,想来她从来就没有忘过。凤音箫来到桌案前,只见案上一阕词《伤情怨春祭》豁然闯入眼帘:
“黄昏寒意渐醉,向晚独憔悴。祭恨伤情,夜长悲滋味。思念深更落泪,两界隔,愁忆难寐。满纸文章,却难成佳对。”
吟罢,转身便问道:“这是姑姑写的,好伤感。不管怎么说,姑姑是巾帼英雄,到底也是大宋的功臣,谁人敢怠慢姑姑。姑姑就是年轻嘛。”
“过几天,就是你二姑父的忌日,写写也是消愁解闷的。什么功臣与佞臣的,我才不图那个虚名呢,”季婵秋道,“男人的天下,怎容我们女子一席之地给你?要不是用这辈子去拼,也难得有阙天阁的今天。你父是朝廷命官,你大姑父又是荣王,不容家里人有悖宫闱,我也是无奈啊。”
凤音箫问道:“春天了,姑姑的心痛病好了就好。天气暖了,多出来走走,免得早年的旧伤复发,气力亏减。”
“今年开春还好,也多亏了你呢。”季婵秋道,“记住:因上下功夫,果上随其缘。心量体健,心宽体胖。”
“姑姑教诲,栖桐谨记。”
“人啊,要说这辈子说亏也快,转眼就来。最大的苦楚,莫过于把自己给丢掉了,”季婵秋道,“要是当初好好地反省自己,也许,就不会错误地认识自己了,哪里还有这心痛病?”
“姑姑不必自责,现在不是好了吗?”
“这还得多亏你,让我明白了。”季婵秋道,“这不是?说福报,这福报也就到了,这辈子的苦,也就没有白受了,呵呵——”
季婵秋笑着,打开盒子:“对了,栖桐,你离开这儿快两年了,京城这地方,能不呆就不要呆儿着,天子脚下,容不得我们说一句过火的话。你大姑还好吧?”
“她一直惦记着你,挺好的。也带回了礼物给你……”
“她的东西我不要,”季婵秋道,“皇家的一分一毫我都不稀罕,怎么带回来的怎么带回去。”
“二姑姑,这是大姑亲自给你做的皮绒坎肩,哪里是皇家的。”
说着,蹊桃从包裹里掏出来,郑重地递过去:“给姑奶奶,你看。”
季婵秋也不接,端详一下:“这么精致?——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好送他的,你再去带个话,不要再送东西了。”
“二姑姑,你可以去京城一趟,看看大姑……”
“这辈子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京城,除了少爷横行,就是官吏霸道,那有什么干净的地方?”季婵秋道,“哪有我们阙天阁清净,更干净。”
凤音箫知道她受到不公的待遇才如此,谁也难以说服,岔开话题,道:“姑姑,怎么不见表妹?”
这时,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清脆轻盈,干净利落。进来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机灵活泼,杏眼柳眉。青花抽纱锦缎蓝裙,钗冠凤簪,满是大家闺秀打扮。如此华贵张扬,凤音箫早已知道是谁了。
“哼,回来了!”
“妹妹还是那个性子,好爽利。”
季婵秋姑姑道:“少了历练,当然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学武不中,学文不专,哼,哪里有什么好处。”
正说着,寒霜月童紫月陪着莫方卿走进来,道:“表姐来了,也不通告一声,我才知道。”
“又不是什么高人贵挈,哪里还要惊动了别人的清闲?来看看姑母,也是多日不见了,牵挂着。”
听得凤音箫这么一说,莫方卿倒是觉得不好意思,道:“娘也是惦记着你,常常拿你和我相比,想想看,表姐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淑娴,我怎么比得起?想来,我的日子该有多不好过了。”
“姑姑这是让我们两个人,谁都不可懈怠的,”凤音箫道,“把我举得高高的,倒让我不得不精进了,想一想,我也是和你一般的。”
季婵秋斜睨一眼莫方卿,脸色也未放得平和些,端端正正地说道:“你若有栖桐姐姐一半的功夫,我也懒得说你。”
“看看,娘又来了。”
“姑姑,表妹来看我,如此一说,倒叫我为难了。”凤音箫道。
“可不是?好像是表姐特意来和我较量高低似的,我们姐妹可都生分了。”莫方卿笑道,“表姐来一趟也是高兴的事,不妨可以轻松些。”
季婵秋嗔笑道:“哼,你少打那个马虎眼,谁不知道你的心思?如今啊,也是,你可以陪着姐姐丫鬟们走一走,我身子倦了,就不便跟着了。”
“娘也跟着去吧,家里闷着呢。”
“是啊,姑姑,不妨出去走走也好。”
“你们年轻人爱热闹,喜扎堆,我是爱清静的。给花剪剪枝,给树打打杈,倒也清闲。”季婵秋道,“记着,早一点回来吃饭,不可贪恋风光。”
“那我们走了,你可别再怪我的。走吧,我陪着大家。”莫方卿喜悦道。
灵莹湖划船游春倒是一件乐事。多亏是莫方卿的主意,大家也就踊跃了起来。凤音箫起初觉得有些不妥,但驳不了大家的兴致,便道:“到了湖心亭就返回来,免得久了姑姑担心。”
莫方卿道:“你是没有到那里,若是到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为什么?”蹊桃忙问,“莫不是好景留恋,忘返归途?”
“正是,”莫方卿道,“我是常来常去,还是觉得那里好。”
凤音箫道:“再没有别处可以胜过这儿的景致?我倒是没有觉得怎样,只是心情罢了。”
“姐姐,这你就不知了,时尚之景没有尽善静美,只有你觉得最美。”莫方卿道,“我就是觉得湖心亭之景最美,四周是水,丘山一点,白水和绿树,花亭和小洲,就是与众不同的。”
“想不到妹妹如此钟爱,精妙之语,倒叫我不得不去了。”
“好了,上船,坐好,寒霜月,童紫月,你们在前面划船;我和紫荷蹊桃后面划船,姐姐你就凊好吧。”莫方卿道,笑得很是开心。
“方卿姐姐陪着我家小姐说话,我和紫荷来划船,”蹊桃道,“不知道初春来这里,可有什么好吃的?”
莫方卿摇头道“这里可比不上大北方,一到四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那江河的冰层开化了,冰排浩浩荡荡顺流而下,开江鱼也格外鲜美。——这里,最好的是垂钓。”
“垂钓?这也不错的。”蹊桃道,“春钓湖心亭,游山又观景,小姐,多亏来了。”
“这倒是不错,只要大家尽兴就好。”凤音箫道。
寒霜月,童紫月,是莫方卿的随身丫鬟,二人划着船,将脚下的鱼竿举起来,道:“看看,我们小姐都准备齐整了,到了湖心亭,我们可就是尽兴玩了。”
蹊桃与紫荷呼应着,船上一阵阵笑声和吆喝声,还有低低的絮语声,伴着哗啦哗啦的划水声,一点一点地接近远处的湖心亭。
春天的湖水柔柔的,嫩嫩的,碧蓝翠丽融合成美玉一般。清风拂过,妖娆婀娜,一片涟漪。风宁静下来,那淡雅柔情的汀兰,朦胧绿意中的小草,平静的湖面,显得那么和谐。栈桥,栏杆,绳索,石板路。嫩黄与碧绿相间的远处山峦,阳光下,是那么细柔,那么闪亮,那么明丽。
钓鱼,野炊,欢聚,倒是难得的快乐。
玩耍高兴之时,抬眼望见远处山峰之上,有几个人应在晃动。凤音箫凝神驻足,觉得这几人穿着不似村民樵夫,行动诡异,也非砍柴打猎。
“这里常有人出没,上山采药吗?”
莫方卿顺着凤音箫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经意地说道:“谁知道呢,也就是这几天才看见的。”
“就是这几个人吗?”
“就是这几个人,鬼鬼祟祟的。”
凤音箫凝蹙眉头,回头对蹊桃道:“我们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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