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司命乾坤
第二天清晨,阳光清新可人,一片明媚。从窗帘透出的缕缕暖色,顿时消减了无端的缱绻情愁。昨夜的浅斟低唱沉郁凄婉,被眼前的明丽占据,心情舒朗开来。抬眼阙天阁的上空,好风随意,好鸟和鸣。春水初融春树初青,天气的确好了暖了许多。
凤音箫端坐梳妆台前梳洗罢,准备早膳。这时,蹊桃发现她有一丝银发赫然闪亮,极为刺目,便悄悄剪掉收起。这一细小的动作,让凤音箫在铜镜中察觉。她轻声问道:“蹊桃,一夜之间,我是不是容颜已老,竟然生起一丝白发了?”
“小姐,这不是老的,是忧思过度,缱绻倦怠罢了,不必为那个负心郎挂意。”
紫荷将大氅锦衣从衣架上拿下来,走到凤音箫背后:“小姐,还是穿这件,显得小姐更有风采?”
凤音箫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看镜中的紫衣罗袍,再一次看看镜中的自己,似乎像变了一个人。笑意顿失,满脸凄婉,一身倦怠。不觉摇头,道:“就这件吧,还管什么风采不风采的。”暗自嗟呀:“也是我多情罢了,何必消遣自己?——蹊桃,一会儿我们出去走走。”
“小姐,外面风和日丽,春意盎然,正可游历。”蹊桃道,“早膳备好了,小姐请。”
“紫荷,不知道我不在家的日子,教习场还是老样子,庞慈可是尽心尽力?”
“回小姐话,那里一草一木,都按小姐吩咐布置的,每天操练,士兵都不懈怠。”紫荷道。
“庞慈这段日子,也更是用心习武,用心带兵。小姐可去看一看,就放心了。”蹊桃补充道。
“是啊,我正要看看:吴家军是不是纪律严明,执法如山。”
吃罢早饭,凤音箫带上她的锦瑟玉箫,在蹊桃和紫荷相伴下,来到了自家习武场。士兵见小姐前来,齐刷刷站立在两旁,纷纷上前施礼问讯。凤音箫走上点将台,居高临下抱拳道:“诸位,吴家军从我祖父抗敌御辽,直到父亲与金兵对阵,从没有过败绩。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勇敢杀敌,不怕牺牲。”
“对。大敌当前,自然要敢于御敌,勇于厮杀。但,上阵之前,更重要的是,要有铁的纪律。”凤音箫道,“我回来不久,听说有一校尉因不满过度操练,擅自离开了,可有此事?”
“报告小姐,就是这位,他回来了。”监军庞慈道。
凤音箫看看他:“去而复返,不知是什么原因,可以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吗?”
“小姐,小的一时糊涂,再不做此想,望小姐恕罪。”
“我并没有治你的罪,只是想知道,你何以去而复返,不会是为了吃一口饭吧?”
“小姐,管家余金擅自克扣粮饷,我等不服。”庞慈道,“还有,张旬蔡森二尉常欺辱士卒,背地里议论纷纷,人心涣散,所以,才有此逃走之事。”
凤音箫怒道:“为什么克扣?”
“这……”
“蹊桃,有这事吗?”
“是,小姐。管家说,现在没有战事,粮饷可以稍减,不妨碍训练。”蹊桃道,“老爷知道了,给他罚了。”
“正是,小姐。我等知道错了,少一点也无妨。以后不会再有这事了。”
“少一点也无妨?——哼,”凤音箫圆目怒争,厉声道,“擅自篡改军令,还是管家,监军何在?”
“监军庞慈见过小姐,——听令。”
“身为监军,你何以允许这样事情发生?——吴家军从建军起,爱兵如子,上下齐心,从无二样。如今,有人特权在手,擅改军规,该当何罪?”
“回禀小姐,老爷已知,责罚了管家,我等早已释怀,望小姐息怒。”监军庞慈道,“众将士都知,小姐军令如山,身先士卒,我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旬蔡森二尉何在?”
二人从队伍里战战兢兢走出来,急忙跪倒在地:“小姐,我们知错了,认打认罚您说,以后再不敢了。”
“我在时,你们二位在训练上就拖拖沓沓,交头接耳,用心不专;现在还欺负起士卒来了?庞慈,你说,他们该当何罪?”
“小姐,就责罚他们给大家做一个月的饭来赎罪,以儆效尤。——粮饷按律削减,以正军规。”
“你们二位觉得如何?”
“谢谢小姐,谢谢庞将军。”
“从今日起,我与众将领同住演习场,共同操练。”
众将士齐声呼号,拥戴凤音箫:“欢迎小姐回来。一起操练,勇敢杀敌!”一时气势旺盛,斗志昂扬,战斗力大增。
就这样,凤音箫在教习场与士卒同甘共苦,早晚操练。士兵们个个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锋陷阵。春暖花开,教习场四周山花环绕,幽香四溢。原是凝涩的溪流,在石桥下也开始淙淙有声,流水潺潺了。
这日,一家臣来报,蹊桃紫荷相迎。蹊桃去见凤音箫,施礼道:“禀告小姐,有人想见你,等在厅堂。”
凤音箫头也不回,人也不离兵器,更不问来人是谁,便回道:“你没见我忙着吗,不见。”
“小姐,此人看来可是个大人物,老爷陪伴,你一定要见的。”
凤音箫心中已猜中是谁,依旧想拒绝。这时,只见父亲吴净寿陪着一个紫衣长袍的人,站在她的身旁。
“你还说不会武功,我看你是天下独绝,无人在你之上。”来人说话坚定有力,字字珠玑。凤音箫停下来,收功,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施礼道:“父亲,梅王爷,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
“不知者不怪,已知而不见,是不是怪罪本王?”
“小女不敢,”凤音箫冷冷地说,“王爷一言九鼎,小女子怎敢违背?只是,王爷此番前来,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事?”
“好厉害的一张嘴,公私皆有,公事为重。”
“那请王爷前行,小女随后。”凤音箫收起宝剑,抄起锦瑟玉箫道。
穿过石子路,走进大门,来到壁墙。梅王爷抬眼看去,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当初,也正是在这样一堵壁墙前,与那个看似平凡而实则是卧底的琴女慕容蟠,谈论着史弥远史大人的事儿。结果一言倾覆,满盘皆输。若不是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何以有今日的被动。梅王爷立于风中,任凭竹林声声,仿佛旁若无人一般。他用手抚摸着墙壁上的万里河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吴大人吴净寿已看出梅王爷的心思,道:“梅王爷,荣王府一别也有两载,王爷依然,我却老矣。”
“吴大人过谦了,还是当年气概,老当益壮。——凤小姐天资端丽,倒是大家风范。”
凤音箫看看他。只见他气宇轩昂风采依旧,倜傥潇洒,声音宏亮却也柔和。身量清癯飘然自在,仍然如做太子时模样。凤音箫拱手道:“武宫山风光秀美,阙天阁人间佳境,这壁墙峰峦,恰是一览无余。”
“栖桐所言正是,我看这里大有王者之气,确实是天下第一风水宝地啊。”梅王爷道。
吴净寿惊讶道:“王爷过奖,此番话语让老夫一家诚惶诚恐,寝食难安啊,怎敢做如此之想?”
踏上台阶,来到了阙天阁馨鹤堂。宾主刚刚坐下,蹊桃上来果碟,紫荷敬上香茶。凤音箫便问道:“梅王爷历来公私分明,想必一定要先说私事吧?”
梅王爷道:“你一定想知道,原无飘如絮,为什么要她参与进来?”
“梅王爷,我对她没有兴趣。不过,事关重大,以我愚见判别,她的参与,会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并不见妙。”
“何以见得?”梅王爷问道,“她武功智慧都不在你之下,况且,你们也都相识。”
“正因为此,才会难料。她是江湖儿女,父亲遭遇不测,自然会有私仇恩怨。如此一来,家仇私恨会让她迷失。”凤音箫道,“我也是揣测,王爷自会定夺。”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让她进来。”梅王爷道,“大宋官吏自来不与江湖人等来往,入得公门,也不可让江湖儿女进入朝廷……如此这般让她加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虚与委蛇之计。”
“恕小女子直言,武功高强,智慧深远,不等于忠诚。”凤音箫道,“人一旦有了私心私情,那就不一样了。小女子偏颇,请见谅。”
梅王爷道:“你之所言,我正当酬计。如今,为了我大宋忠诚之士,芝兰之人,当可恩待。那么,你说说,公事又是何为?”
“敬听王爷教诲,小女不敢妄断。”
“你有他们无法企及的大事,事关社稷安危,自然会委屈了你。”梅王爷道,“你与他郎才女貌,庚帖相合,只是,你担当的,是他们无法做到的。所以,委屈了你……”
“王爷言重了,小女子不做他想,也无此心思。既然已经入了公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请问,不知王爷所说的是什么大事?”
“至于你有什么任务,……这个不是我能告诉你的,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告诉你。”梅王爷道,“大理寺一别,你更镇定了。”
“多谢王爷,只怕我不堪重托,辜负了王爷。”
“除非你现在想撤出,否则,你是不二人选。”
“多谢王爷栽培,栖桐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
梅王爷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深情地说道:“牺牲你个人的幸福,我这辈子欠你的。”
“王爷言重了,即是为了大宋江山社稷,何以不可牺牲我自己?王爷既然说公私分明,就不必自责了。”凤音箫道,“请王爷喝茶。”
“好,今日以茶代酒,来日我会用上等佳酿,为凤姑娘庆功洗尘。”
“多谢王爷,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您却预计上了。”
“那好,从现在起,你是被选中第一暗行御史,只有我一人知道,也只听命于我。”梅王爷正色道,“如今,奸佞勾结外敌,颠覆大宋江山。皇兄受制于人,无法实施政令。御龙佩和护国玉玺已流落在外,复国振兴在此一举,你听明白了?”
“太子殿下,栖桐深知责任重大,为国为家殚精竭虑。”凤音箫道,“那么,还有第二个暗行御史吗?”
“是的。你记住,”梅王爷看看吴净寿,郑重地说道:“阙天阁乃皇家重地,风水宝地,您可不要辜负了这里的山水风物,你懂吗?”
阙天阁自古就是大宋皇家重地,从来没有外敌踏进一步。从小时,凤音箫就听父亲讲过,死生之地寸步不离。如今,梅王爷说起,定有其要义。她肃然道:“与生俱在。”
吴大人吴净寿毕恭毕敬,拱手作揖道:“老臣虽已不在朝廷,但不辜负皇恩浩荡,定当守住这社稷风景,殚精竭虑,在所不辞。”
凤音箫眉头微蹙,抬眼看看梅王爷。只见他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微笑,父亲满是虔诚,却无一丝含糊,仿佛是生死之托。但,她还想知道,她的这个暗行御史,到底要做什么,便试探地问道:“不知王爷将派我到哪里效力,总不能就呆在这里?”
“栖桐啊,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和父亲守着这山这水,就是守着江山社稷了。”
“正是,做你的吴家二小姐。”
“想来,我们阙天阁真是重地了。”凤音箫有些疑惑,但事关重大,又有旁人在身边,不可多问,“那我可要好好观山游景了。”
梅王爷道:“不仅如此,你还要做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到时候,朝廷会派人来和你联系。”
“谁?”
“到时候,自会有人告诉你,这不是我要告诉你的。”梅王爷道,“你不辍琴瑟,不辍诗词,更不会懈怠武功。不过,你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不是用来装饰自己的,是用来守住这大好江山的,是吧?”
“王爷总说我会武功,我哪里会?”
“池妙锦可是你师姐,她的武功可是了得。”
凤音箫此时才知道,梅王爷是有备而来。他对自己已经是了如指掌,不可再隐瞒了,点头道:“王爷英明,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睛。皮毛而已,不足挂齿。”
“而且,你还会失传已久的魔界笛音。”梅王爷坚定地说,“所以,你与他们不同,担当的自然就多了。”
“多谢王爷赏识,妾身愚钝,怕是难当重任。”凤音箫道,“不过,王爷,你何以知道的?”
“在嗣荣王府,夜里比武,后花园中留有石碎痕迹。”
“原来那夜飞影,却是你的?”凤音箫稍稍有些诧异,“那我就更觉得自己不行了……”
“唉,王爷看重你,就是我们吴家为朝廷效力的机会,不必客气了。”父亲吴净寿道,“只是,更要谨慎小心,不可马虎。”
“是,父亲。只是,你年龄渐大,身体也不如从前……”
“还有你妈妈呢,还有崇沫和颜萱呢,不妨。”
梅王爷站起身告辞:“此恩情意若山峰,江河皆在,阙天阁就在。”
“请王爷放心,同生共死,寸步不离。”吴净寿和女儿凤音箫齐声道。
送出大门,梅王爷停下脚步,回顾阙天阁,幽幽地说道:“圣命归来阙天阁,载覆琼崖任评说;御驾门前看军马,批得疆场奏凯歌。”唱诺完,定睛看看凤音箫,又对吴净寿点头笑笑,拱手道,“拜托了,在此谢过,不必再送了。”
“王爷好雅兴,即兴而作,便是大气不凡,”吴净寿赞道,“何必如此客气。为国之事,肝脑涂地。”
凤音箫听得真切,揣摩他的神色,暗暗记在心里。她觉得这是一首藏头诗,尤其是“圣载御批”四个字,更是藏有深意。
“这阙天阁与皇家到底有何关联,竟然不可让她离开半步?梅王爷不会轻易露面,定是有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他竟然与安国寺的了缘——池妙锦相识,且知道我的武功底细?李铭阳与飘如絮,是他刻意安排的,为什么?”——凤音箫百思不得其解。
“王爷请留步,小女有不解之惑,还请王爷明示。”
“王爷急于赶路,别耽搁时辰。”吴净寿道,“有什么疑惑慢慢斟酌。”
“但说无妨。”
“王爷,安国寺可有王爷牵挂之人?”因为池妙锦就在安国寺,凤音箫才有此一问。
此语一出,梅王爷脸色顿变,神情肃然,沉吟良久:“池江海与我故交,其女便是世侄女。如今,他不得势,其女却安然。偶然一见,便也只是缘分。”
“师姐与我同出师门,相约不曾向外透露半分武功之事,想必王爷所说,实为疑虑。”凤音箫道。
梅王爷道:“栖桐聪明绝顶,我没有看错人。不过,你慢慢会知道的。”
送走梅王爷,吴净寿将凤音箫叫到自己的正堂,一番训诫和叮嘱:“谨听王爷教诲,谨言慎行,不可忘语轻信,更不要轻易泄露半点消息。”
“是,父亲,女儿谨记。”
“当问之时则问,不可僭越而行。”
“知道了,父亲。”凤音箫走出来,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蹊桃道:“也许是梅王爷为了掩饰什么,才这样说的,他心里才好受些。”
凤音箫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说,而是几番暗示,多次叮嘱,生怕我有什么闪失?”
“老爷对小姐说了什么没有,想必他知道,”蹊桃道,“恕我拙笨,连小姐都难知晓的,我们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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