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折误宫门
暗喜的是,为救命之人史大人解除了心腹大患;暗伤的是,太子确确实实是她心爱之人,又是她知心之人。他不曾伤害过自己,也没有伤害过妙璇伴琴夏瑶三人,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想来想去默默不语,不知不觉中,也是泪流到了脸颊,心伤到了极点。
这时,史大人府上来人通禀,让慕容蟠过去一趟,有要事。慕容蟠拭干了眼泪,重新整顿妆容,站起身道:“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说着,端坐在梳妆台前,心底里下了决心,施粉,化妆,贴花,描眉,涂唇,精心打扮一番,便随来人去了史大人府上。
“慕容姑娘,你为本大臣所做之事,大功一件,”一进门,史弥远道,“不过,太子只是离京而已,并没有伤其根本。”
听得此话,慕容蟠已知他要怎么做了,便道:“大人,我只答应做到此处……若太子知晓,我家会满门抄斩的。”
“你觉得,你现在就不会满门抄斩吗?慕容姑娘,你也知我的脾气。伤其十指何如断其一指?”史弥远绵里藏针,阴□□,“今番你跟随去,无须费心劳力,只要磨去他的锐气,断了他的志向,便是成事了。他,信任你,断不会伤害你的。”
“大人,他已得到了惩戒。”
“远远不够,”史大人道,“他活着,就是一个错。你已经走了这条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由不得放弃。”
“想来我一个弱女子,却要狠下心来,去做这忤逆不道的事儿,断断不可啊,大人。”慕容蟠道,“赶尽杀绝,怎么可以这样?”
“对,就是赶尽杀绝。——你的家人可好,有多久没有和你的家人联系了?”
“大人,我只做这一回。”
“那就好。”史大人道,“慕容姑娘,这件事,不单单是你我得失荣辱的事儿,更关乎大宋江山社稷。”
“这原是我这样一个弱女子,不敢沾染的事儿。可是,如今,却要跟国之命运连在一起,我的确承受不了。”
“你可知道,大宋江山社稷怎可交给一个轻狂之人?他年轻气盛,不知道审时度势。外面有元世祖虎视眈眈,内有墨守成规的老臣挡道,当今万岁又昏庸懦弱,他一个太子却自以为是。这是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坐视不管?”
慕容蟠轻轻摇摇头:“太子心系江山,胸怀大志,绝非大人所言。”
“那你就可以放手了吗?”史弥远恨恨道,“若是败露,不仅你我活不成,就连我们的九族也都活不成。”
“你答应我,只此一次,为什么还这样?”
“对,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只有听命。好了,这是只可成功,不能失败的赌。”史弥远道,“我这边,在京城可以做得的,你不必担心。太子启程之日,你慕容蟠自然要跟随了去。只要太子一日不除,你慕容蟠就一日不可离他而去。懂吗?”
“史大人,我懂。”慕容蟠道,“杨皇后那里,你怎么说?”
“那里的事当然是杨皇后乐见其成的,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我几时启程?”
“越快越好好。一切就绪,会有人接应你。”史弥远道,“对了,妙璇,伴琴,夏瑶,她们三人如何?”
“还在太子身边,哦,是——祁国公身边。”
“她们使命已经完成了,处理了吧。”史弥远道,“知道的人越多,就越麻烦。叫她们回秦淮,去找赖大人,当然不妥,不如这样……”
慕容蟠心中一懔,想不到史弥远如此心狠手辣,想借助她的手来除掉三个无辜的人。她打定主意道:“这件事,还有谁插手了吗?”
“当然只你一人,不过,要干净利落。”史弥远悄悄递过一包药,“鹤顶红,早就备好了。”
“好,我现在就动身。”慕容蟠回到了住处,前往太子府。那里除了太子妃吴虞婉外,别无他人。因为慕容蟠常常出入这里,又有史大人的手谕,看管的人谁也不敢阻拦。慕容蟠将一纸书信交给了太子妃。吴虞婉看过,大惊失色,幽幽道:“这可如何是好?”
“哭也没有用,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就是他自己。听说,他有先皇的御龙佩,可是当真?”慕容蟠问道。
吴虞婉警觉地看看她:“你觉得,你害他害得还不够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说着,气愤地背过脸去,不再搭理她。
慕容蟠惭愧道:“太子与夫人对我不薄,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听你刚才说,那就是有了这个了,——如此就好,太子妃放心,太子有救了。”
“你要干什么?”吴虞婉厉声道。
“现在他有危险,若御龙佩在,他就会活着;御龙佩没有了,就是他的死期……我走了。”
“慕容姑娘,你不要再害他了……”
“太子妃,我说过了,我想让你们见一面。”慕容蟠道,“只能见一面,知道吗?——今晚,在石壁前,以夜莺声为号。”
“我怎么相信你?”
“现在必须相信我,否则,谁都活不成。你告诉太子,他一定懂得。”慕容蟠回到住处,收拾停当,便走出院落,左拐右移,来到了一处别院。花叶依旧灿烂,可院落空寂,有些芜杂。院中站着一个人,已是憔悴,可风采依旧,笑起来还是那么迷人,爽朗,踏实,洒脱。他就是赵竑。慕容蟠将吴虞婉带至这里,与他在石壁影溪见面。
二人见面悲喜交加,相拥而泣。
赵竑走上前,执手道:“都是我害了你,——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后悔的,只是你……你要保重。”
“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此番离京,定然是凶多吉少,你可有保全之策?”
“哪有什么保全之策,这是就是不归路……”太子道,“京师遥望,鬼门洞开。”
“别瞎说,慕容姑娘陪你一起去。”吴虞婉用手堵住了他的嘴,道,“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出入之门。只要……”
“哼,都是她害了我……”
“重权之下,她一个弱女子能怎么样,况且她的家人在人家手里,”吴虞婉道,“你要好生待她。”
赵竑觉得奇怪,道:“今天,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为她说起话来?”
吴虞婉走近他,低声在他耳边说:“她要救你,她说你的御龙佩能救你……”
太子赵竑一震,将夫人搂在怀里,压低声道:“她提醒了我,你要这样,把漪儿带上,不要让她受委屈。叶蔓碧就这一个女儿。还有……把御龙佩和护国玉玺带出宫,然后,就隐姓埋名。记住,你要好好活着,我就能有出头之日……”
吴虞婉点点头:“只要你活着,那就好。——看来,她是想救我们。对了,也不要告诉风飘客,他会帮助我们……”
“不可,千万不可,”太子道,“那会害了他一家的。记住,你千万要保重。”
慕容蟠道:“夫人,太子,时间到了,您该回去了。”
“慕容姑娘,费心了。”
慕容蟠深深地点点头,身带古琴,缓缓走过来:“祁国公,我们该走了。”
“好,这就走。”伴随太子赵竑一起的,还有几个侍从。
“慕容姑娘,我想知道妙璇,伴琴,夏瑶,她们去了哪里,会不会也来到宁武军之地?”
“放心,她们比你安全,你不用操心了。”慕容蟠道,“此时,一同被贬黜京城的,还有为你说情的甄大人、洪大人、魏大人、胡梦昱等人。他们也在赶路呢。”
“夫人,多保重。”
“吴夫人,一定要好好待见自己,我们走了。”
“慕容姑娘,拜托你了。”
宁武军之地这里原本是唐代方镇。唐末置镇,河北怀来东南。金国撤离,这里便是宋金元三不管的地界。恰好,这里距离玉泉山只有一山之隔,狩猎的好去处。太子赵竑携家眷儿女乐得来此,带兵巡逻,正可以戍守疆界。
嘉定十七年,京城传来消息:宁宗在临安病重,圣旨传至而来。太子赵竑将要立刻回京。慕容蟠上前制止,道:“太子不可,此番回京,定会惹得杀身之祸。”
“父王病重,我怎可不回去?难道让我做一个不仁不义的太子吗?”
“史弥远大人在京城张开落网,请君入瓮,此番而回,怕是凶多吉少。”
“父王定我为太子,何以有变?”
“史弥远在后宫中,已经派遣人骑快马宣召皇子。他命令他们说:‘现在所宣召的是沂靖惠王府皇子,不是万岁巷的皇子,如果误宣,都将被处斩。”
“原来,他早有预谋?”太子惊讶道,“他这是灭门之罪,如此也敢做得?”
“太子,如今情势,我不得不说出实情,”慕容蟠跪倒,道,“史大人早就看不惯你,令我等在你身边。名为伺候,实则监视。我随你等来到这里,绝不是为太子喜欢鼓琴罢了,倒是为陷你于绝境的。宫廷之上,他搜罗一干人等,在你父皇面前,谄媚进言,离间你们父子。你父皇早已对你失去了信任,暗中废除了你的太子之位。”
“此话当真,怎么讲?”赵竑道,“妙璇,伴琴,夏瑶,她们三人到底怎么样?”
“她们已经回到了赖大人身边,将会终身□□。要么,就是死。”慕容蟠道,“我已经悄悄地将她们送到了别处,免得赖大人史大人更加肆无忌惮。”
“那可是死罪?”
“他若逼我而死,就会有人将他的阴谋公诸于世。——你如此番回京,定能看到:两藩宣诏之人,一真一假,一生一灭。”慕容蟠道,“千万不可冒险。”
太子赵竑道:“不行,他们这是篡改遗诏,忤逆谋反。”
“太子,你若执意回京,可以这般……”慕容蟠看到身边人,停下来。
赵竑屏退侍卫,慕容蟠跪倒在地:“太子可以找一人,与太子十分相像的一同回京。”
“哼,你当是搭戏台呢,可以出将入相随意扮相?况且,哪里有这等人。你以为,我害怕他不成,奸佞小人?”
“太子殿下,你可知,你身边的人有多少是你心腹之人?”慕容蟠道,“如今,他正得势。常言道: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何必只争朝夕?”
“你……为什么这样问?”
“他们都是换了心肠没换衣裳的人,若起势必被所害。”慕容蟠恳请道,“你带着假太子,定会看个明白。你不用担心,我早已为你寻得这样的人,来为我自己赎罪。”
“你为什么帮我?”
“不是帮你,是为了帮我的家人和族人。你若活着,他们就都活着;你若没了,他们必死无疑。太子,就算是我求你了?”慕容蟠跪拜道。
“我怎么相信你?”
“我横竖远近都不能活着回去,只有保全你,才是我们家族的出路。我怎能拿慕容家族,几百口人的性命当儿戏?所以,倒不如留有一条路,给大家,我也算赎罪了,”慕容蟠道,“还有,京城有一私宅,史同叔并不知晓,事情无论成败,你定要到那里,去取密札,旋即离开,远走高飞。”
“那是什么?”
“那就是我们未来的路。”说着,慕容蟠站起来,“以往得恩于史大人,不敢不从命。如今,我已报答恩情,死而无憾。可是,我深知对不住太子,太子却对我一如既往。我原本是艺伎,却贪恋荣华富贵。不该入这公门,却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我本该以死谢罪,却未报达太子之恩。如今,我也是赎罪的。”
“你要好好的活着,我早就知道,你不过是身不由己。”
“你的大恩大德,容妾身来生报答。”她说着叫来一人。太子见过,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此人的相貌神态,和自己长得十分相像。
“你是——”太子问道。
“你就按照我吩咐的去做,我们的家人,就都能活命。”慕容蟠对来人说,“见过太子。”
来人道:“在下宗人,拜见太子。慕容姐姐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要动弹太子。”
慕容蟠深深地点点头,手指放在嘴边道:“那我去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太子,千万不可有误,你们保重啊。”
“姐姐放心,为了咱们家族上千口,我会万死不辞……”
慕容蟠跪倒拜谢:“姐姐先谢过你。——太子殿下,此番离开,永不相见。直到有复国的一天,我慕容蟠死也瞑目了。”
“慕容姑娘,事已至此,容我们从长计议,不要计较眼前……”
“太子,若有来生,我慕容蟠做牛做马都任你由你,今生对不住你了。我走了,九泉之下等着你的好消息……”说完,咬破手中药物,顷刻,嘴角流血,倒地身亡。
“姐姐——”
“慕容姑娘——”
太子赵竑与宗人安葬好慕容蟠,便极速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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