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夫子

  玄羽这边，只浑身如同沐浴于清气中，他所至的这方世界灵气清然，足以使人万分舒爽。
  沉浸少顷，玄羽睁开眼，只见四方皆是白天白云，下头，是一宽广…大陆。
  姑且说是大陆吧，只不过它的中间，有一个极其庞然的凹洞，纵横约摸万里。
  泛白金光，就自这凹洞中喷吐而出，犹如条条火柱，分外炽烈。
  隐约间玄羽能看到凹陷深处、光芒尽头的球形轮廓，他想，大概那就是金乌之羽了。
  充满清气的世界和灼热的耀日，玄羽真不明白这二者，为何会联系到一起。
  他旋即踏步，飞向了那巨大的凹洞。
  玄羽既而接近了那凹陷，火光涌上，触及他的金白火焰方退避三舍，而越往下去，清气竟愈发浓郁，完全盖过了曜日的气息。
  玄羽震惊，金乌之羽含有极正本源，燃烧百万年而不灭半分，气息极度鲜明，为何会被这清气掩盖住？
  他于是继续下行，当滂沱火球近在眼前时，玄羽居然感觉不到它的丝毫气息了。
  再接近了几分，玄羽凝目细察，便觉到团团无形气浪，把金乌之羽裹得密不透风。
  这气浪就像是一只紧握的手，彻底把太阳的气息与世隔绝，如若禁锢。
  至于气浪本身的意味，与周遭的一样，依然是那般浓烈的清然。
  玄羽闭目，以神识探知，竟赫然发现无法穿过这层清气入金乌之羽。
  神识入不了，肉身呢。
  他伸手就要往太阳里戳，结果滚滚清气席卷而来，把他也给包裹住了。
  玄羽懵了懵，接着就感觉自己与周围的空间脱了节。
  入界自主运转，这些清气虽让人甚为舒畅，但一点也没有与他身体相融的意思。
  玄羽难以置信，入界纳万物，什么时候有东西能抵御它的相融！
  等等，不对，刚刚只是身体而已，还有灵魂。
  随之玄羽沉心，灵入界的法门进行一周天后，没让他失望，这些清气被他的魂魄纳取了少许。
  少许就少许吧，能相融便好。
  未几，玄羽把目光透向了金乌之羽的后方，那里，有一股深邃之感。
  这有些奇异的清气之源头，约摸就在那。
  而且伴着魂魄与清气融合的加深，冥冥中，玄羽只觉得那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眸光稍凝，玄羽前掠，绕过金乌之羽，朝下飞去。
  把包裹的他的清气化为自身所有需要时间，所以还要过挺久才能取那一丝本源，他不如先下去看看。
  待日至背后，光芒方全然寂灭，此处竟连光都照不下来吗。
  玄羽伸指，点起抹金白火焰，万火之祖不愧其名，确实烧起来了，但出乎预料的是，它竟没起到照明作用。
  这里与大暗黑天困往生之火的地方有些像，不同的就是这对光的禁锢更厉害些，且充斥着如有实质的清气。
  玄羽不由想，会不会是清气太盛，造成了光不能透过？
  此地清气本就可以隔绝能量，光实际也是一种能量，它没有万火之祖的强大，被过量的清气阻断，也并非不可能。
  以灵魂朝下探知，玄羽眼神闪动，还要多亏灵入界，否则他断然不知下面有东西，也不知那东西在哪个方向。
  然后，玄羽就开始了漫长的前行。
  以尊圣的速度，依旧很漫长，可见，这清气实质之地，有多么浩大。
  他可谓边飞边悔，早知如此之远，他应该先把本源取了才是。
  不过玄羽折返的念头，一次次地被压了下去，既然都飞了这么久，何以回头。
  终于，他看到了亮光。
  异常纯粹的亮光，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的一盏灯。
  而此刻的清气，已然不可称之为“气”了，它们给了玄羽一种沐浴的感觉，甚至还有些粘稠。
  破“水”而开，玄羽掠向亮光，却是眼前陡然一刺，那亮光似扩大了一瞬，他就径直被亮色围住。
  半晌眼睛的刺痛平息下来，玄羽就望见了前头飘浮的玩意。
  一道书简。
  上书二字：论语。
  玄羽都有点看呆了。
  观此书简，清光漫荡，浮在清然的透明水汽中，赫然就是它，造就了那般堪称恐怖的清气，甚至仅凭表层的一丝，就拉住、隔绝了金乌之羽。
  这其貌不扬的书简，究竟是什么来头？
  玄羽情不自禁地抬手，触在了书简上。
  刹那间，他的灵魂像被什么猛烈击中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旋即，一道声音带着笑意，在玄羽脑中响起。
  这声音还带着浩荡的清意，把他从头到脚连魂魄都洗刷了一番。
  接着脑子“轰隆隆”乱成一团，随后当混乱平息时，玄羽蓦然看到自己上下左右都换了样子。
  前方远处为酷热暑地，后方远处为极寒雪地，而他所在的，是一片清风浮动，万物相携的和谐之处。
  玄羽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一道人影上，他背对着他立着，风骨惊世，且浑身透着抹清雅气意。
  “这是何地，你是何人？”眉头紧皱，玄羽当先发问。
  “这里是书简中的世界，至于我，你可以叫我夫子。”
  声音响起，清意飞扬，与玄羽先前脑海中响起的，一模一样。
  眼前人转身，一身长衫，玄羽努力睁眼，却看不清他的面貌。
  “夫子……”低低呢喃，在阳羽不全的记忆中，没有夫子这个人。
  而仅仅凭借一书简，就散出那般层次的清气，这个夫子，难道是更久远的存在？
  “混沌未开时，双极之魂魄就在孕育，没想到那么多元过去，这双极时代还未过。”夫子面貌模糊，却俨然有道通透的目光放在了玄羽身上，淡言道。
  “我想，你就是双极中的一个吧。”
  玄羽神色略异，他惊于此人所知之多，更笃信，夫子为亘古人族。
  “你说的没错，那么，把我带到这儿，所为何事？”玄羽郑重地看着他，眼底划过戒备。
  “何故小心我？如今我不过一道意念，清之意又奈何不得你，我没办法拿你怎样的。”夫子的语气有些无奈。
  玄羽未答，只肃然望着他。
  “罢了，且正式介绍一番。”
  “吾乃人族第三名神主，名惷丘，字夫子，号书经圣人。”
  玄羽沉默，“无上神主？”他很快想到了什么，问道。
  夫子点点头。
  玄羽也点点头，能把金乌之羽搞成那样自然比他当年的修为高，可是，您是不是忽略了我的问题？
  瞧到玄羽那么看他，夫子身形动了动，“我长年呆在此地，与孤独为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玄羽有些无语，那么，您就是太无聊了，然后要拉我进来乐？
  “夫子，您没事干，我可不然，也没有心情和你乐，您可否，先让我出去？”
  “当然，我会把书简带着，闲时你可以再拉我进来。”这书简，能释放如此清气，还自带广袤世界，必然是一代至宝。
  “不可，书简早已扎根此方空间，你若带走它，它必将殒灭。”
  “当然…也并非无法带走就是。”说到这，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喟叹。
  闻言，玄羽眸光深了起来，随即面色渐冷，“夫子，唤我来究竟为何事，还请直言。”
  “唉，想多说几句，都不行了吗。”夫子双手背后，微微仰首，语中怅惘，犹如穿梭了无尽时空。
  “吾徒三千，三千之徒下亦三千，成儒学，显儒道，然而，儒道却随岁月，越发衰落，在吾陨落前，其已浅薄非常。”
  夫子太息，“鸿钧之道昌盛，儒道坠下悬崖，我在之时，都无法将之抬起，想来如今，儒者都快看不见了吧。”
  听此，玄羽缄默片刻，儒者他还是明白的，但现在的世界实在少了，至多在凡人间有极微末的流传。
  他复而道：“儒之道脱于武力，故会被埋没。”
  夫子微滞，“汝言不无道理。”
  “我不知现在如何，在我陨落前夕，武力诚然当先，而吾之道重在教化，这也是没落的原因吧。”
  “根本原因。”玄羽补充。
  “好吧。”夫子有些无奈，“可儒道囊括三方大道，实在不应难传。”
  “三方大道？”玄羽心中略生讶然，“哪三方？”
  夫子遥望似无尽实有穷的长空，“物神、因果、规。”
  “育人者，育三观，认识物质，认识意识，明晓魂与物的关系。”
  “儒尚仁，仁者得报，是为因果。”
  “礼法不可丢，尊师重道不可失，此为规。”
  玄羽闻夫子之言，深感有悟，也对他认同起来。
  “可叹寻常修者，窥不见大道，否则，儒可昌。”
  夫子听得，继续叹：“没错，多数人只知一味追寻力量，孰不知走另一条路，亦可得到力量。”
  “那么，夫子，您可是让我帮您在这个时代，复兴儒道？”
  听了玄羽这话，夫子气息略颤，旋即摇了摇头：“复兴儒道，哪有那般容易，当日我为无上神主时，儒家都不比道家兴盛。”
  “双极未同起，神主不再生。”玄羽莫名道了一句。
  这句话就像映在他脑中一般，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
  “你是说，你成为神主后，可以兴起儒家？”
  玄羽“嗯”了声，“确能一试，只是，我为何要帮你。”玄羽语气稍淡。
  “早便料到这个了，不过我的初衷可并非让你帮我复兴儒道，而是让你拜我为师。”
  “作为回报，我会以残念为代价，助你将书简带离此地。”
  “原来如此。”玄羽了然，“不过我已有师父。”
  夫子笑了笑，虽然玄羽看不见他的笑。
  “让你拜我为师，无非是希望在大能强者身上，可以有我儒道的影子。”
  “而现在你说可助儒道复兴，那便无需拜师，吾自将吾之所悟，尽数传与你。”
  “当然，我也会让你带走书简的，那时它会成为你的法器，因为我会不在其中。”
  玄羽听到这，一时间心中复杂，没想到夫子为了他一个不一定能实现的承诺，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不过残念而已，又孤独够了，把那些尽皆送你，又如何。”夫子语气清淡，“吾之气为清，清者，清心魂也。”
  “你亦可把它理解为清除，之所以光透不过来、气息穿不过，便因为触之者，会被一定程度地‘除去’。”
  “夫子教化，亦有淘汰之意，淘汰与清理想通，故清意有此用处。”
  “物神双相，因教而相联更紧……”
  夫子的传授开始了，玄羽本以为他会来个传功，结果，居然真的讲说起来。
  而在“授课”的过程中，他的声音有了些许不同，每一个字，都像是映在了玄羽灵魂深处一般。
  一切讲完，时间如过一霎，又如过万年，玄羽只觉满脑子都是不绝如缕的信息，而且每分每毫都能给他的道心和道，巨大的益处。
  “好了，后面，你通过书简可以得到清意，我的传承，也就近乎完整了。”夫子又挂起玄羽看不见的笑。
  “事到如今，叫我一声先生，可否？”
  玄羽还未消化夫子的讲授，他抬眼，望向那道略微虚淡的身影。
  许是脑中的东西作祟，许是他的内心被什么触动了，玄羽便低唤了声：“先生。”
  “好！”
  夫子一字，却偏偏道出无尽情愫。
  他旋即飞身掠至苍穹，浑身放出惊骇宙宇的清光。
  清光照在了冰原，寒冰为之消融，照在了灼地，熔岩为之冷却。
  瞬时，广袤大地，化为一片舒适生机。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玄羽听着这余音渐去的声音，心中如被压了石头，沉甸甸的。
  夫子，真的很希望有一个朋友到来啊。
  他在这书简世界中，委实孤独了太久。
  须臾，周遭天地转换，玄羽离开了此地，而夫子，永远，在此长眠。
  那写着“论语”二字的书简，上头流转着点点清芒，至于四方漫荡的清意，业已消失，看来是全部回到了书简中……
  玄羽回身，那黑暗也不见了，极遥远处，隐隐能瞧见一个大陆，大陆中，镶嵌着一粒微小的亮光。
  那亮光，便是金乌之羽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