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蝼蚁

  中域，诡刹门。
  凶兽般的寂静城池里，屠千秋一袭白衣，迎风而立。
  “门主。”后方，一黑衫人前迈一步，恭敬地单膝跪下。
  “圣云天羽相战，您要杀的人出现，他如今，已能敌过两个天黄境。”
  屠千秋听之不语，冷冽至极气息自全身上下汹涌袭出，后头跪着的人，战栗得脊背一弯，却是一声不吭。
  天黄境巅峰的气势毫无保留地翻卷，屠千秋听到了细微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修罗。”他念出两字，并无应答。
  “修罗！！”
  霍然转身，屠千秋带着近乎疯狂的怒气暴喝，先前报信之人顿时口吐鲜血，身形倒飞而出。
  一团浓郁黑气在半空凝聚，修罗鬼狰狞的脸从中露出，声音嘶哑残忍：“千秋，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还不是这一群废物，找了几个月都不知道人在哪，消息现在才来！”
  屠千秋拂袖，目中似染着熊熊火焰。
  “我们，与圣云合作，踏平天羽！我看那杂种能逃到哪去！”
  修罗鬼身上的黑气转动着，“可以，正好天羽的皇帝佬毁了我一个分身。”他森然道。
  “我也去。”
  “嗯？”修罗鬼转脸，见边上又立了道人影，“杀神？你竟会这么主动？”
  “有宝剑。”
  屠千秋摆手，“杀神去，自是好，只希望这回不要发生上次那种变故。”
  说及此，三人心中都有些沉凝，最怕上回的空间翻转是人为，若真是，那也许有什么绝世高手在庇护玄羽，他们若惹到了那人，怕是有去无回。
  但这一点怎么想都很离谱，那种层次的大能，怎会庇护一个弱小大陆里的少年。
  屠千秋眼中尽是凌厉，斩草除根的重要性，值得他去拼
  本来从遥远天穹下望，能瞧见那占据了天羽南方四分之一的黑色巨坑，不过此时坑中，光华流转，生机绽放，故而现在，看不见那点黑。
  饮天道人就正在天上望着，前方赫然浮了个棋盘，他一会瞧瞧下面的大陆，一会瞧瞧前面的棋局，手中拂尘晃过来晃过去，每晃一下，就是一子落定。
  他不愿刻意卜算玄羽此次修炼的可能结果，但棋局之中，总能让他观见少许的真正凶吉。
  将一个小世界纳入眼中，纵然入界是旷世神功，也必定非凡困难，没有一年时间，玄羽根本办不到。
  饮天子落，棋毕，白险胜。
  他抬脸，静静地看着金乌之羽从身旁滑过，能将万物灼化的气浪刮在他身上，却连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心神一动，饮天落到了玄羽身侧。
  少年的右眼，此时已完全被光芒充斥，细望去，略微透出股森罗万象之感。
  师父望着前面浩大的小世界，比起两天前，它确实模糊了不少。
  饮天打了个哈欠，拂尘脱手而出，随之缓缓变大，他就那么轻松地朝上一躺，飘在半空，睡了过去。
  当是时，玄羽空间袋中的某个玉佩蓦然灼烫，一股波动直接打进玄羽的灵魂，纵然在修炼中——他还是感觉到了。
  是吟剑阁，还是哪里？
  心神进入空间袋，玄羽的修炼也是中断了，他顾不得体内震荡的真力和有些混乱的能量，只看着那玉佩上写着三字：东方莫。
  玄羽压下心中的疑惑与浅忧，归于调息，一炷香后，他睁眼，却恍惚了一下。
  眼前的所视之地狭小且靠左，看到的东西也略显朦胧。
  好嘛，右眼瞎了。
  他苦着脸，彼时却又一道波动传来，这次，是吟剑阁的。
  脸更苦了，他纳取小世界可能失败，天羽还出事
  饮天躺在拂尘上飘过来，“怎么不继续了？”他盯着玄羽躺着复杂光泽的右眼，问。
  “国家可能有点事。”玄羽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这样中断，会不会失败？”他左眼闪着，瞧着饮天。
  “不会。”这一答，师父斩钉截铁，开玩笑，你眼里的光我都要看迷了，这哪里是失败的样子。
  “可我右边看不见了啊。”玄羽说，声音里含着不易察觉的沮丧。
  饮天笑了下：“信我，只是暂时的。”
  师父的从容安慰了徒弟，玄羽点头，而后振作了精神，“师父，去帝都。”他道。
  八成，还是圣云国的那帮子人作祟。
  然而玄羽到了帝都，感觉到身边滂沱的狂风，他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抬头，就望到那庞然的羽毛形宫殿，这一刻它像一柄凌然之刃，直指霄汉。
  皇宫两旁，是怒飞于天的一龙一凤，它们通身金芒，体成千米，威压碎宇，地上修为不够的百姓早已躲得急远，惊怕又震撼地望着，这恍若神迹的龙凤。
  玄羽飞奔而上，一望之下，吟剑阁立着四个天境强者。皇帝与老者站在最前方，做出防御之势，他们的一身吐息，似也连接着那浩荡的龙凤。
  几个吟剑阁人见到玄羽，目中闪着惊喜，但有人眼底隐隐的忧与愧，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愧？为何要愧？玄羽眉头略皱。
  “这是天羽帝都的护城大阵。”一个吟剑阁长老出言，玄羽看去，知他是被饮天讹了剑的那个。
  “阁主，你的眼睛”
  玄羽挥手示意无事，“形势很紧张？”他问，否则不至于启用护城大阵。
  “圣云再次闹事，这次还有帮手，只是”上任阁主绷着脸，说了一半，却停下了。
  “我们通知你，也是希望阁主你能发挥实力，若不敌，我们定会拼死护住你。”他眼神一凝，又沉重道。
  玄羽再度皱眉，什么意思？
  “轰！！”
  天际，霹雳般的恐怖炸响奔涌而现，遥远处百姓齐齐尖叫一声，就如潮水般，想要逃出皇城。
  一柄黑色的巨剑，将大团的金光割裂开去，遮掩了无尽风云。
  看到那把剑时，玄羽瞳孔一缩，而后目眦尽裂。
  那是砍碎了玄家结界，砍死了玄灵，砍死了玄家百人的剑。
  剑前立了两个人，而左边那个，玄羽化成灰也记着。
  屠千秋。
  他脚于半空狠狠一跺，在吟剑阁众，皇帝和老者惊愕的目光中，似一道逆着命运的流星，冲天直起。
  龙血剑和白箭被握在手里，旋即拼着全身的力量，玄羽将二者向前猛然一抛，动作里蕴含的怒火愤恨与杀意，若要把宇宙，炸成粉末。
  不可否认，玄羽对这伙人的恨意再度达到顶点，有什么冲着他一个来，何必对其他人出手！！
  一条庞然血龙，吼叫着冲击而上，无可比拟的霸道狂威，令三千世界，八荒四海，都震颤不止。
  这巨大堪比金色龙凤的血龙旁，一道撕裂利光，带着涛涛炽热之绝的金白烈焰，强横奔袭，赫然，就是贯注了玄羽满身火的白箭。
  空间，被可怖的血光白光金光拉扯，程序出几乎破裂的扭曲，屠千秋凝视着眼前的浩荡声势，心中更多，是不敢置信。
  这才过了多久，他就有了这种实力？？
  偏头看向杀神刃，后者眸中，情绪晦暗，冰冷而厚重。
  他抬掌，屠千秋就看到自己的黑剑一动，席卷出悚人的黑光来。
  杀神刃一掌推下，巨大黑剑，仿佛被刹那间包裹上了一片铠甲，变得棱角分明，也更为锋锐，杀气凛然。
  细望下，那铠甲，居然由一把把神兵利器构筑而成，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反射着森然的光，漫扬乾坤的凶戾气，朝着四方，狠狠冲行着。
  随即，这包裹了无数武器的玩意，便与血龙和白箭，撞到了一起。
  红与金白气势恢宏，诸天境都微微后退，祭出自身招式，预备挡住接下来的可怕冲击波。
  然而哪料得，它们触到那亘古浑厚的黑，竟是骤然瑟缩，旋即就在穿杀万物的锐利之劲下，土崩瓦解。
  屠千秋见此，稍松了口气，看来这少年，和天玄境的差距，还太大。
  玄羽白了脸色，拳头握得极紧，遮蔽一切光辉的，披着数不胜数利器的黑色巨剑，近在咫尺，它比先前暗淡一些，但仍令得玄羽觉得，如有千钧山岳压于脊背。
  耳边的风声咆哮，体内的真气也像烧开了水一样，加上眼睛难以看清，玄羽像坠进了泥沼，那前方的玩意似张口的巨兽，要把他吞入腹中。
  底下的吟剑阁四人红着眼睛想冲过来，却被两团黑火拦住，东方莫和老者调动护城大阵，但哪料得修罗鬼乘虚而入，与圣云帝同时进攻，一时间那金龙金凤，未能再造强势。
  方才被打落的白箭衷心护主，细小的身子向大团的黑冽杀去，似飞蛾扑火。
  身上血意龙影被削去不少的龙血剑犹豫再三，还是随着白箭飞掠而上，作保护态，欲将之拦住。
  毕竟哪怕拦住一瞬间，也能给玄羽争取逃的机会。
  可现在的玄羽，在那般恐怖的招式下，连动一下都困难，况且，躲得了一击，还能躲得了第二击，第三击吗？
  白箭和龙血剑狼狈地倒飞出去，黑暗离玄羽越来越近，少年的嘴角，缓缓溢出了一丝血。
  要死了吗就这么被仇人杀死？他能甘心吗？他的族人能甘心吗？他爱的，也爱他的人，能甘心吗？
  师父，对了，师父还能来救他。
  他的眼睛动了动，左边瞳孔里，映出一个极其浅淡的身影。
  饮天平静地站着，肆虐的战斗，磅礴的能量，像都与他无关。
  他就站在天地之外，宇宙之巅，面色清寒，眼若静潭。
  他看着他徒弟，就像在看一个蝼蚁，只少许地，有些怜悯而已。
  怜悯而已，神，是不会救蝼蚁的。
  但他，怎么会是蝼蚁？
  失败不能接受，败给与自己血海深仇的人与门派，败给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自己，他更接受不得！
  玄羽的两眼中都流出一股金光，他左边的瞳孔，全然化作了金色！
  屠千秋一惊，这样的玄羽，他见过一次。
  下方的吟剑阁人正急切无比，而就在他们忽视两个地黄境巅峰的黑火，准备拼命的时候，玄羽动了。
  一缕燃烧的金白火焰，包裹了他的拳，腾跃之间，俨然喷出了耀日，令得空间龟裂。
  手臂由弯至直，拳头裹挟着整个世界的力道，像要打出身体里所有的血液般，迎向那深渊般的黑。
  阴沉之地，无尽暗色中，那抹金白，是死寂中的盛放之花，绝望中的希望之芒，地狱中的光明之火，散尽所有的黑与恶。
  “嘭！”
  声响似刺进每个人的心头，巨大的、无匹的力量在天空翻滚，那黑色巨剑，竟被推得，退了足足三丈。
  一道人影重重摔下，砸到地上，掀起层层尘土。
  众人惊骇，杀神刃的手掌退回，手指颤了两颤，面色铁青。
  他目中血丝弥漫，旋即一拳碾下，那黑剑竟是长鸣一声，再度吼出涛天黑光，朝着地上那看不见形貌的身影，刺去。
  一条血龙突兀掠来，撞向那黑色，龙血剑感到玄羽真的要死，拼了又拼，再度爆发了全力！
  血龙霸道得傲视众生，杀神刃身形一动，直接攻向了龙血剑本尊。
  “你是我的！”他寒冷的声音染上了狂热，打断了龙血剑的血龙之击，一剑一人，很快缠斗起来，当然后者，片刻便占尽得上风。
  屠千秋再度操纵起他的黑色巨剑，“终于，能把你杀了。”他喃喃道着，一手挥下，剑锋闪过向来拦截的人，到了深陷地中的，玄羽面前。
  “唉。”
  苍老而轻微地叹息声，响起。
  皇城皇宫，前后左右，横纵上下的空间，陷入了静止。
  飞舞的一龙一凤，打斗的天境高手，强烈的真气能量，漆黑的大剑与武器，尽皆停滞下来，静静地，彰显着此方玄妙。
  饮天道人身形浮出，”唉，一把老骨头，真不想动手”
  他把玄羽从地下拉出来，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右手粉末性骨折。
  饮天花了好半天功夫，勉强帮他把骨头凝好，又替他治了外伤，随后拍了拍少年的脸。
  玄羽哼哼唧唧了几声，方迷迷糊糊醒过来。
  “臭小子，到头来还得靠师父。”
  饮天涨着一张老脸，须发直竖，玄羽呆呆地瞅了他一会，忽然“噗”的笑了。
  “师父，你之前演的真好，我还以为你真放弃我了。”
  脸皮一抽，饮天瞪他一眼，心里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缭绕……
  “好了，我们来处理战场。”他转身，额头上有一点点汗，控制这种范围的时空，帅归帅，但还是有些累人的。
  手指一弹，眼前由静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