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胡神医

  周奇谨慎,医馆自是不可去,乡野偏僻,只找到了个走街串巷却号称起死回生的铃医。
  彼时的白胡子老头手举包治百病的布帆,挎着药箱,长袍当风。
  他家中祖传了一本千金方,然则到他手里时已是破旧不堪,他看完仅剩的半本就出来招摇撞骗,呸,不,是悬壶济世了。
  如若不是他正被一壮硕妇人恼怒的推出院门,倒也是颇有点仙风道骨之感。
  “咄,妇人眼拙,小儿已然寒邪入体,病入膏肓,莫要不信。”
  妇人也不客气,回头看了眼院里仍然活蹦乱跳的小儿,转头呸了一声:“些微风寒也来唬我,庸医!”说完大力抽上了院门。
  胡神医差点儿被门板拍了鼻子,他这已是多日未曾进食了。
  摸了摸干瘪的肚腹,见没唬住,重重一叹,还不知道下一顿在哪儿。
  瘦削的身板儿配上一脸的青白菜色更显得飘飘然如仙,仿佛当下便要驾鹤西去。
  周奇自是知道这胡神医不靠谱,如今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胡神医饿得狠了,见有人自己送上门自是欣喜万分,见面前人脸色红润,当下决定没病他也是能看出个病来的。
  待得听说求诊的另有其人,二话不说跟着就走。
  然而趴在男人背上,看着四周山林葱翠,草木繁盛,越走越深,不由得害怕。
  胡神医当即哼哼唧唧的,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背疼,嚷嚷着要回。
  周奇好生安抚,方才背着他到了山中屋棚。
  棚内李善还在昏睡,一角婴儿安睡。锅内吊着尚还温热的粟米粥。
  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落了地,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回去的。
  闻着锅里飘来的香气,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罢,且看看这男子的伤势吧。
  待看到李善左腹伤口时不由嘶了一声。
  从药箱中掏出针线,口中念念有词:“真真命好,今日得见我胡神医,注定命不该绝。”
  云翡好奇打量着他手中的针线。
  周奇自然知道胡神医斤两,万不能放任不管,问道:“此举何意?”
  胡神医仰头哼了一声,一副嫌弃他少见多怪的样子:“此乃缝合之术,乃我辈杏林高人所传,专治这等深入躯体之伤。”
  虽然更像是他偷师,而且他也只学了个皮毛。
  但不妨碍他偶尔用这一手治好个把病急乱投医的病患。这不眼前就有一个?
  胡神医从药箱里随手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看字迹似是药方。
  又自言自语的东翻西找,总算凑齐了几味药,嘱咐了周奇熬煮。
  自己缝好伤口后就迫不及待盘腿坐于草席上,捧着陶碗津津有味的吸着粟米粥。
  周奇熬煮了药,扶起仍在昏睡的李善喂完,这才长舒口气。
  胡神医一连喝了三大碗,咂咂嘴,抚着肚子打出个响亮的饱嗝:“且看他可否撑得过这高热,醒得来便活,醒不来嘛…”
  他斜眼看了下周奇:“该给的诊金切切不可少。”
  周奇黑了脸。
  一旁云翡犹豫半晌,还是让周奇转告胡神医打开角落木盒。
  胡神医满以为要拿银子了,兴匆匆打开的刹那却惊得手中陶碗都要扔了。
  木盒里小小的一团雪白,眼泛绿光,鼻尖湿漉漉的,左后腿还挂着个捕兽夹,痛得呜呜低叫,竟然是一头白狼幼崽。
  灰毛野狼很多,白狼却甚是稀少,常年西北风沙中往来的周奇也不曾多见。
  狼崽子奶凶得很,被胡神医包扎时一直皱鼻龇牙,但却没有逃跑,倒很是精明。
  胡神医唾弃,小小牲畜,半点感激之心都无。
  似通人性,狼崽子也不含糊,刚包扎好,就转头一口咬在了胡神医手上。
  好在幼兽牙浅,胡神医一把甩开,跳着脚指天指地的咒骂了半晌。
  早前小白狼拖着一路血迹出现在屋棚一角时对云翡甚是防备。
  双眼紧随她的一举一动。
  云翡反复确认后却很是高兴,虽只是一头狼,但终于除了那两个男人有第三个东西看得见她了。
  知胡神医喜吃,虽医术稀松,但为了留住他给李善医治,周奇整日上山下水捕鹿捉鱼,好吃好喝的供着。
  胡神医许是饿得狠了,很是从善如流,心安理得的每日大鱼大肉,蹭吃蹭喝。
  日日以吃撑为准,活得甚是滋润。
  瘸着一条腿的白狼却没那么好说话,周奇每每递来吃食都前腿低伏,龇牙低吼。
  碍于胡神医在场,云翡只好整日偷偷的私下投喂。
  白狼甩头啃着带血的鹿肉,奶凶得很。
  云翡蹲在地上高兴的伸手抚弄小狗一般捋着它的额发。
  引来它的不满,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噜低吼,但嘴里咬着鹿肉也没松口。
  云翡便很有些得寸进尺的开心。
  这般小小的一团,尽管整日的吼来吼去,但实在激不起在场众人的半点儿害怕。
  等待李善苏醒时,二男一女鬼一野兽一老头一婴儿的搭配奇异而又和谐的在这不知名的山里住了下来。
  ……
  半月后,长安。
  朝时未到,天刚拂晓,秋日清晨寒凉,烈风呼啦啦飞扬着殿外百官身上的赤罗裳。
  风大,陆续到达的人中,有人不断扶着头上被吹歪的标示品级的梁冠,手中笏板都要抓不稳了。
  百官如潮,乌泱泱候在了殿外。昏暗天色和凛冽寒风下众人如鸡仔一般挤挤攘攘。
  喁喁低语声不绝。偶有“调兵”,“罢免”等词传出。
  “唉,今日恐又是难熬。”中年文官轻声低语。
  “然也然也。”另一人回。
  旁边武官模样的人听闻二人如此抱怨,不屑道:“似尔等事事中庸,堪当何等大用?”嗓音粗犷,声音略有些大了。
  这二人尚且未出声,一旁已另有一文官听闻,不忿道:“国体大事,又怎能如此草草?”
  殊料旁边几个武官听后不满,心绪高涨,索性也不瞅对方的梁冠品级是否高于自己了,开始大声反驳。
  左右吵吵好几日了,甚是想将这朝堂当战场决出个胜负来。
  过得半晌,喁喁低语变成了文官和武官两大阵营的朗声争执。
  最先发声的二人反狼狈的被挤到了圈外的第三个阵营中。
  两人不由相视一叹,俱都是一脸习以为常和无可奈何。
  无人会料到将长安朝堂搅和得如今日这般一地鸡毛的会是边关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校尉。
  众人只叹那两封奏疏来的时机太巧妙了些,仿似算好了一般,如粒石子,轻飘飘入湖,却激得涟漪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