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抱到什么时候
醒来的时候天刚翻鱼肚白，她望着角落的大提琴，想到这阵子忙着找房都没时间练习，于是干脆起床，早点去公司也许能占用一会儿练习室。
她背着琴打开门出去时，隔壁房间居然也正好打开了门。
骆庭川顶着一副黑眼圈站在门口。
见乔思神情奇怪的望着自己，他挑眉；“怎么？”
乔思：“……昨晚没睡好？所以干嘛不去住酒店……”
骆庭川下颌微抬，瞥她一眼：“不劳操心，睡得很好。”说罢整理好衣袖，穿过她大步走向电梯。
乔思跟上去站他身后，一起下了楼，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乔思立刻说：“放心，我没有跟着你，我也要去公司。”
骆庭川没说什么，径直跨出了招待所的大门。
乔思见他站在门口，心想应该是在等刘律师。她走上前去，骆庭川似乎有些累，沉默的气氛在他们之间其实应该习以为常，要找话说比较难。
她犹豫着喊了他一声：“骆庭川。”
他回过头来，微眯的双眼还没有打开，听她小心翼翼问：“我可以每天早上早到公司一个小时，借用一下练习室练琴吗？在其他地方练琴我怕扰民……”
等了一会儿，他不紧不慢道：“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过？”
“占用的时间都折算成恋爱教学的时间。”
资本主义的剥削本性，乔思也很习以为常。
“我知道了，你想什么时候找我都可以。”她说完，指了指附近的早餐店，“你要不要在这吃早餐，我请你？”
骆庭川的目光落到早餐摊上，冒着热气和香味的豆浆油条，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乔思以为他吃不习惯，又连忙道：“你要是觉得这个不好吃，去公司附近的西餐店吃也行，或者我一会儿给你带上去，美式和三明治，对吧？不用报销的。”
毕竟昨晚他救了自己，乔思挺不好意思的。
骆庭川眸色沉了沉，语气淡淡的：“我不知道好不好吃。”
乔思没听懂，什么叫不知道好不好吃？他难道没吃过？这不是最平常的早餐么，突然又想起上次去他家，她带了豆奶拿铁，他也好像从来没喝过豆奶的样子，他们有钱人家的小孩难道家教那么严，绝对不吃一口掉档次的路边摊食物的么？
乔思这么想着，抬眼时刘律师的车已经停到了门口。
刘律师从车上下来，看到骆庭川和他背后的招待所时，很是惊讶：“骆先生，你昨晚就住这里？”
转头又看到旁边的乔思，刘律师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乔小姐……怎么也在？”
乔思听出刘律师误会了，立刻解释道：“我们不是一起的，我也住这，只是遇到了。”
骆庭川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低头上了车，看起来是累坏了，他一上车就立刻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刘律师上车前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乔思，犹豫着，弯腰问车里的骆庭川：“乔小姐要不要也上车，顺路去公司？”
骆庭川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微微侧头。
乔思摆摆手：“不用麻烦了，这里离公司走路就十分钟，我还想去买点东西。”
川流映画附近一直都有记者在蹲守，她若是这么早和公司ceo一辆车去公司，难免不被人猜测，给骆庭川添麻烦。
车里，见她不肯，骆庭川收回目光，又闭上眼睛，对刘律师冷然道：“还不开车等什么？”
刘律师“哦”了一声连忙上车了，总觉得骆庭川心情不是很好的感觉。
一路上，刘律师时不时从后视镜偷看几眼正在休息的骆庭川，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很是复杂。
终于，骆庭川睁开眼，不耐地开口了：“你想说什么就说。”
得到许可，刘律师立刻问道：“骆先生没休息好？”
“有点。”骆庭川揉揉额角，非常不舒服的样子，“昨晚楼下太吵了。”
刘律师又不懂了：“怎么住那种地方，我昨天给你找的几个公寓都是可以拎包入住的，而且……公司附近不就有酒店么？不会是因为……乔小姐吧？”
骆庭川从后视镜冷冷瞥了他一眼：“体验生活，不行吗？”
刘律师冷汗，立刻好好开自己的车，不再多嘴：“那今天住哪里，还需要我找地方吗？”
“……”后座沉默了一会儿，“晚上再看，我要休息，你先在附近转一圈再去公司。”
“好。”刘律师闭嘴不再问了。
乔思到公司附近的西餐厅打包了早餐，规规整整放到骆庭川办公室，然后才背着琴去练习室。
川流映画的乐团有单独的一整层楼做练习室，环境非常好。乔思之前在这边只是在演奏厅旁听了一次，这次才算第一次参观，感叹一句顶尖的公司真的太棒了。
乔思走到走廊尽头最后一间练习室，因为门上标了大提琴的标志，她轻手轻脚推开门，里面放了很多乐器，但是没有人。
氛围太好了。
她抱着自己的琴，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找位置坐下。
好久没碰琴，她反反复复擦拭调音。
邓媛以前拉这把琴的时候也会习惯性紧张的先调音，妈妈的影子逐渐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她坐在演奏厅的中央，对着听众，温柔地拉开了弓，妈妈说，今天要练习巴赫。
那么，就巴赫吧。
骆庭川到公司第一件事是到录音室。
川流接了很多国内著名电影的配乐项目，一般情况下作曲老师把曲子送到公司后，会专门安排乐团亲自演奏配乐，然后隔天骆庭川会去录音室检阅效果。
刘律师站在录音室外候着，处理一些骆庭川相关的事务。
消息提示音响了几下，是心理医生：这周末先生还来吗，怎么没有提前来预约？
刘律师愣了下，骆庭川的心理医生是由刘律师来接线的，以往每周都会提前和医生约时间，这周到现在骆庭川也没提这事。
刘律师盯着手机屏幕，不由出神。
最近乔小姐来公司以后，骆庭川实在有些反常。但这些反常，又都是最正常的事，他似乎正在变得……更像一个正常人。
刘律师思考了下，回复医生：这周先不用了，下周还是老时间。
医生：好，药已经送到老夫人那边了，让骆先生记得吃。
刘律师：……好，谢谢。
老夫人让他吃了那么久的药，从来也没见有任何改变。
刘律师挠挠头，在走廊里转了个身，听到尽头的房间传来大提琴的声音，他看了眼时间，距离上班还有半小时。
刘律师好奇的走过去，微微惊讶，他从练习室透明的玻璃墙外看到了正在练琴的乔思。
拉的是巴赫的组曲。
巴赫……刘律师一下子想起了多年前。
那时他刚刚成为骆家的私人律师不久，老夫人让骆庭川毕业了便飞往纽约进修，但被骆庭川当场回绝。
那似乎也是多年以来他见过唯一一次，骆庭川回绝老夫人的要求。
后来骆庭川毕业后，独自开了川流，一步一步艰难发展到现在。
老夫人问过一次原因，他说——因为喜欢巴赫。
说来也奇怪，骆庭川从小便是个没什么同理心的人，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不敏感，看了多年心理医生也毫无头绪。
但意外的，他的音乐鉴赏能力很不错，由他拍板的最终曲，送到合作方那边以后，反响异常好。
还曾得到过“感情细节处理很优秀”的评价。
一个看《忠犬八公》都没有感情的人，和冷血动物有什么区别，但这个冷血动物，却可以指导川流的乐团处理情感细节。
仿佛他的世界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开关，那个开关就在此。
乔思拉琴拉得很投入，她唇角微翘，目光明亮，和往常看起来不太一样。
刘律师观察了一会儿，默默退开了。
骆庭川在录音室待了一上午，乔思回到办公室以后开始整理要给骆庭川处理的文件。
人事部的沈欣抱了一堆交接资料给她，在她没来之前沈欣接手了几天助理的工作，显然做得十分痛苦，现在有新人来，巴不得立刻丢给她。
沈欣拿完资料又给她桌上放了块巧克力，同情道：“骆先生很难伺候，乔思你要顶住。”
乔思点点头，就算是为了三倍工资她也会待下去的，况且骆庭川其实并没有为难人，暂时没有……
沈欣握住她的手，可怜兮兮：“你加油，起码也得待过三个月，我再也不想顶替助理的位置了……”
乔思哭笑不得，在沈欣的热情之下保证一定会待过三个月。
只是整理文件其实是最简单的工作了，她很快整理完送到骆庭川的办公室放好，等着他来签字。
骆庭川的办公室很大，背后是宽大的落地窗，就像各种职场电影里的场景，乔思放好东西，对着落地窗伸了个懒腰。
手机传来了中介的消息，约她下班后去看房，她低头回复消息，没有注意身后进来了人。
她回完消息转过身时，吓了一跳。
骆庭川正漫不经心的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看着她。他和早上出门时不太一样，身上的西装外套已经不见了，白皙的衬衫不似往常那么规整，靠近领口的两颗纽扣敞开，领带松垮，连一向整齐的短发都微微有些凌乱。
乔思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睫毛微微一掀，冷淡的盯着她：“你在我办公室待那么久，又想拿走我什么东西？”
乔思无奈：“我只是来放合同的，我什么也没拿。”
骆庭川没笑，乔思却觉得他眼神像是冷笑了一下似得：“是没来得及？所以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还我？”
乔思已经不想再解释第二遍：“那不是你的东西……”
骆庭川默然，眉眼莫名黯下几分。
就在乔思以为他会喊刘律师来执法时，他居然不再和她杠，而是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懒洋洋伸手翻了两下她送过来的合同，继而不满：“这都是什么东西，谁教你合同双面打印的，重新送一份过来。”
乔思没多想，“哦”了一声立刻拿出去问沈欣重打了。
沈欣听完愣了：“骆先生以前没这个要求啊，双面单面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乔思摇摇头，没说什么，把所有合同重新打印了一次又送了过去。
那天下午，乔思不止多打印了几次合同，甚至给他买的咖啡都被要求重跑了几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要求，口感、牌子、温度，他像是故意的一般，有什么不满意，从不一次说完，偏要让她再跑一次。
乔思算是领教到了，他连喝口水都要精确到几度，稍有差池就心情不好。
下班前，沈欣实在看不下去了，又拿了几块巧克力过来慰问她：“骆先生以前是挺过分的，但今天好像更过分了，乔思你不会今天就要辞职了吧……”
乔思苦笑：“不会。”
话音刚落下，电话又响起来，骆庭川冷漠冷淡冷情的声音冷冷地从电话线传来：“我在录音室落了份合同，你去取一下。”
“好。”
乔思跑到录音室取了东西，送到办公室。
骆庭川正戴着耳机在听播放的音频，乔思小心放下合同，差不多也到下班时间了，她打算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就去看房。
没想到一转身，骆庭川低哑清醇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等等，你先坐下来等一下。”
要做什么他却没说。
乔思只好停住脚步，坐回沙发上等待他的指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骆庭川一直戴着耳机在处理事情，眼睛没离开过屏幕，也根本没理会她，只是让她干等着，这一整天下来，越来越证实乔思心里的想法——他只是想整她而已。
她揉了揉疲累的肩膀，低头看到中介的消息在手机屏幕上跳出来，问她什么时候到，她叹了口气，就算现在过去时间也不够了，只好和中介说自己有急事，改成明天再看。
今天下午，她跑了三次咖啡馆，一次比一次远，买完了咖啡帮他订午餐，从沙拉到主食，他每种都要吃不同的餐厅，而且这些餐厅都不能外卖，乔思差点没累死。
没过多久她就在沙发上眯了过去。
只睡一会儿，反正有事骆庭川会叫她……
兴许是太累，她做了不太好的梦，梦里，邓媛牵着她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一回头邓媛就不见了，她无助的站在人群中大喊：“妈妈，妈妈！”
双手无力的往妈妈消失的地方抓去，她感觉到自己像抓住浮木一样抓住了一个人的手，可那只手很大，很滚烫，像是男人的手——
乔思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忽然看到，骆庭川的脸就在眼前，漂亮的五官在视线里无限放大。
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一条崭新的毯子，最糟糕的是……她正牢牢抓着骆庭川的手臂。
谁也没有说话。
天色落下帷幕，唯有电脑屏幕的微光照亮着彼此的脸。
骆庭川浅浅皱眉，纯净的眼眸犹如琥珀，将微光悉数镶嵌其中，也将她的模样，深深留在了眼中。
乔思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只觉得头晕，看得有些怔住了。
他薄唇一抿，却没推开她，只是喉咙动了动，哑着声音吐出几个字：“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