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芥蒂

  梅娘有意踟躇片刻才又道:“还真有事要宝亮兄弟帮忙想个法子。你看船上的红灯。”
  宝亮这才注意到船头的红灯已经移到了船尾,惊道:“你,你金盆洗手了?”
  船尾的张老六听在耳中,正在挽着缆绳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又缓缓地干了起来。臻儿同样竖着一只耳朵,看似若无其事,实则用心听着每一个字。
  梅娘道:“什么金盆洗手,又不是绿林好汉江湖侠客。只是女儿现在大了,懂事了。为娘的要为她着想啊。”
  宝亮嘻嘻的笑着道:“阿留还不到十岁呢,有什么关系。再说,你现在已经赚下了这么敞亮的一条大船,将来找个老实的入赘,生意还是可以做下去的嘛。”
  “呸。”梅娘啐道:“我又不是那青楼假母。将来要靠女儿招人来养活。阿留可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总想着将来能让阿留嫁到岸上去。不想让她一辈子在水上漂着,还是做个无根之人。还请宝亮兄弟体谅一二啊。”
  宝亮听了就道:“那还不好说。再让她长几年就嫁给我们老爷。又有钱又有地位。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
  “宝亮兄弟。”梅娘有点急了,打断了宝亮,自己则压了压心火才又开口道:“多谢宝亮兄弟的好意。只是小女福薄,见识又浅,享不了那般富贵。我只想着将来给她寻一门殷实厚道的人家,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罢了。”
  宝亮也不过是和黄员外走南闯北多年,学得有些油嘴滑舌,人还是既机灵又妥当的。他看到梅娘认真的样子,自然明白她已经是下了决心的了。他有些为难地对梅娘道:“可是我该怎么和老爷说呢?这一路往上游去要七八天呢。老爷旅途寂寞没有人陪着,怕是恼的。”
  梅娘拿出早准备好的一个荷包,塞到宝亮的手中,恳请道:“还请小哥多多美言。你是员外最贴心信任的人,只要你帮着说话没有不行的。”
  宝亮摸摸荷包里几颗硬硬的东西,知道梅娘有求于他。虽然他很喜欢梅娘绣工精美的荷包,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推还给梅娘:“嫂子也太见外了。我们认识了好多年了,嫂子每次见面不是给我钱就是给我好吃的,衣服破了也帮我补。现在我怎么好再要嫂子的荷包。”
  “你才是和嫂子还见外。你说的那些哪样儿不是嫂子应做的?”梅娘把荷包硬塞到宝亮手里,道:“员外有恩于我,小哥也一直对我们多有照顾。这次是嫂子让你们失望了。”
  “嫂子是当真的了?要知道我家老爷可是你的大主顾老客人了。你这身家也多有他帮衬。嫂子可想好了,我家老爷这样又大方又长情,还脾气好的客人可再遇不到了。”
  梅娘没有说话,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宝亮见了,只得道:“我尽力吧。”说话的语气神色都庄重了许多。说罢指使着挑夫把行李跳上了苍梧号,便下船找黄员外去了。
  且不说梅娘如何心中忐忑。那边臻儿听着心中更是震惊。离家漂泊一年有余的他,大致听懂了梅娘和宝亮的对话。梅娘在他心中慈爱,端庄又博学的形象,瞬间如同一个遭到了重击的精致玉瓶,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梅姨她,她竟是那种女人,是那种女人。”臻儿不敢置信,也不愿意相信。在他的心里,梅娘是娘亲一类的好女人,好母亲。他至今记得被就起来的那个晚上,他冰凉的身子被梅娘温暖的怀抱包裹着,随着呼吸而沁入心脾的仿佛是娘亲的味道。那个晚上,他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徐村的家里,仿佛回到了自己襁褓之中,被娘亲抱在怀里,轻轻地晃着悠着。
  原来他是要去京城寻父的。可是如今这个目标也没有了。他甚至想过在船上也挺好的,不用见不想见的人,不会再被人骗。可是如今为什么真相又和他看到的不一样,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错的,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听差了。
  此念一起,臻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他把水桶里的脏水倒进江里,就不声不响地到后面找到正在看炉子的阿留。
  阿留眼睛熏得有点红,鼻尖上还有一点黑。见他过来,高兴地招呼他到身边坐下。她手中的大蒲扇不停地扇着,一边看了眼前面,才小声道:“幸亏来客人了,不然阿娘再问下去,我怕是要挨骂了。嘻嘻嘻。”
  臻儿点点头,盯着烧得通红的铸铁炉子看了半晌,方开口道:“要烧好多开水呢?”
  “嗯。一会儿客人上船了,要有热手巾热水为客人搽脸净手。客人在岸上吃了午饭,但是我们要准备下午的茶点。”
  “不是有枣糕吗?我们可以从集市上带些好吃的回来啊。”臻儿奇怪为何要如此费事。
  “这个黄员外可是讲究,从不吃那些小摊上的东西,说是不干净。他只吃我们船上做的吃食,最喜欢阿娘蒸的白雪糕。”
  “前几天也有客人上船,怎么没有这么多讲究?”臻儿问道。
  “那是流客,再说人也比黄员外差远了。”阿留见他仍是不解,便又道:“临时上船的客人,也没有什么赏钱,有热水热食干净铺盖就够了。这回的黄员外是熟客。他有学问人还好,每次还都给我带好玩好吃的东西。他还喜欢听阿娘弹琵琶唱曲子。哎……”提到琵琶,阿留小脸耷拉了下来:“你也看到了,我就提了一句学琵琶的事儿,就挨了一顿骂。”
  他想到一个多月来梅娘既严厉又慈爱,急着劝道:“梅姨是为你好啊。正经人家的女孩即便是通音律,也大多学习琴筝之类的雅乐,为的是怡情养性,而不是取悦于人。”
  阿留有些不悦,问道:“难道阿娘弹琵琶是为了取悦于黄员外吗?可是,我们船家就是在客人手里讨生活啊,让客人高兴有什么不对吗?客人高兴了,才会再来啊,而且赏钱也多啊。”
  “客船譬如水上客栈,有热食,净水和舒适的休息之所就可以了。你也说普通流客有这些就够了。那为什么只给黄员外唱曲呢?难道为了赏钱连廉耻都不顾了吗?”话一出口,臻儿就觉得有些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