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二当家的野望

  卢世杰言罢,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道:“某也是良家子啊。十余年前鞑子犯边的时候入的边军,在李总兵也就是后来的文毅公手下做一个小兵。文毅公就是朝里李阁老的二子,文可定国武能安邦。那时候一提到他的名字,无不交口称赞,说他是个百年不遇的天才。最要紧的是他老人家为人公正,不贪财。有句老话怎么讲的?文官不贪财五官不畏死。文毅公他老人家既是文官也是武官,不贪财更不畏死。咱们这些命贱如蚁的小兵跟着他,拿全饷、打硬仗。某也因为军功升到校尉。”
  听到此处,唐大夫微微动容,心道:“当初只道他是个逃跑的小兵,没想到还是在文毅公那里效过力、立过功的,还做过校尉。”
  卢世杰是个表面粗犷,心思细密的人,察觉到了唐大夫神色的细微反应,心中亦有一丝满足。接着说道:“那时候虽然经常打硬仗,可是心里敞亮。众官兵无不齐心出死力,打得威风、打得痛快。文毅公用兵如神,极少有败绩。咱们上下一心,打得那些野蛮人闻风丧胆,再不敢南下牧马。可惜啊,飞鸟尽良弓藏。朝廷里的大佬们要卸磨杀驴啊。老皇帝死后,没几年,督师、监军、兵备差不多都换了个遍,文毅公独木难支,加上有奸人出卖,终落得个城破身死的下场。”
  “果然,那时的惨事是有内情的。”唐大夫终于动容,身子也不由得向卢世杰那儿微微倾斜过去,问道:“那二当家的可知道,究竟发生什么?”
  卢世杰道:“我当时只是个校尉,也不知道那许多的事情。但有一点是绝对不寻常的。先是有报说鞑子突袭,总兵派出大军救援,城里便守备空虚。这边人刚派出去没一天呢,那边鞑子就出现在城外,把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按理说,边关重镇,城高墙厚,只要布防得当,即使敌强我弱,支撑个一年半载的都没问题,可是军粮箭矢火药都被拖欠久了,取暖的柴草也缺,真是要啥啥没有。最后是箭尽粮绝,冻饿交加,人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拿着武器上城打仗了。哎!”
  唐大夫听得身子后仰,靠在椅子背上说不出话来。即使是他这个不知兵的人,也能听出这话中之话。这哪里是敌袭啊,怎么都像是内外勾结,预谋已久的谋杀!
  臻儿坐在小竹凳上,看着燕子准备晚饭。唐大夫这里一日两餐,燕子虽然不在这里吃晚餐,也总是帮他把食材都准备好了,好让他专心和唐大夫学本事。厨房本来就小,两个人就磨不过身来。燕子也不让他插手,臻儿就只好坐在门口处旁观,心里回忆着刚刚学到的东西,有一句没一搭的和燕子说着话;前面两人的对话时时顺着风就飘进他的左耳朵,再从右耳朵飘出去。
  卢世杰提到文毅公李总兵什么的,他也没有往心里去。当他忽然听到李阁老的二子,不由得心“蹦蹦”的快跳了两下,心道:“李阁老的二子不就是爹爹新夫人的父亲吗?”
  他忙凝神细听,心情也随着卢世杰口中文毅公的遭遇起起伏伏。
  只听卢世杰继续说道:“文毅公殉国之后,边事靡费,咱们这些下面的人连饷都发不出来。上头还瞎指挥,撵着咱们去打了好几次送死的仗,每次都是丢盔卸甲损兵折将的窝囊极了。某实在不愿意白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就当了逃兵。”
  唐大夫道:“那你还想着招安?还回去受那些人的鸟气吗?”
  卢世杰道:“这山大王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咱们困在这荒山野岭里面,山里的穷梆子没啥抢头,县里的富户抢不着,稍微有点人口富裕些的村子都结团自保不好抢;再说抢得要是太远了,东西没法运回来,太近了,又那啥,兔子不能吃窝边草,咱不能弄得周围都是恨咱们不死的人啊。哎,说是聚英,其实要啥没啥,关起门来自己说是大王,不过就是个叫花子的头罢了。叫花子好歹还是在花花世界里面混呢。”
  唐大夫心道:“原来是舍不得外面的花花世界啊。”
  便听卢世杰又道:“当然,某也不是舍不得外面的花花世界。某想得更长远些。咱们寨子里千余号子人,只靠着零零碎碎拦路打劫客商的那点东西,分到每个人手里不过就是芝麻大小的好处,过得还真不如叫花子。所以某才要干大的,至少让跟着咱们的人能吃上顿饱饭。可是你抢得多,得罪的人来头也大。现在官府没工夫理会咱们,咱们乐呵一天是一天。一旦踩错了点子,碰上了硬茬子,咱们也就只有跑路的份儿。”
  说道这里,卢世杰又凑近了唐大夫,笑道:“不瞒先生,家里的婆娘怀上了。回头还得劳烦先生给瞧瞧去。”
  唐大夫先是拱手道喜,随即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二当家前几日为何还要做那一票官粮?”
  卢世杰惊道:“先生如何知道那是官粮?”要知道那些官兵都是便装,而他也只和大当家的透过底儿。
  唐大夫只淡淡的答道:“在下也无从知晓,仅凭猜测而已。”
  卢世杰转念一想,便也释然。对于山中这些终其一生也没出过方圆百里、见识有限的土匪山贼来说,自然分辨不出乔装改换的官兵。可是唐大夫是个明眼人,见多识广,能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来也不奇怪。要不然自己也不会放着几个当家的不找,却来和他商量这等大事。
  卢世杰不再多想,解释道:“官府的人都是鼻孔朝天,你前脚上着杆子的去投降,后脚没准就让他们砍了脑袋去邀功。所以咱得干几票大的。一是把名声打出去,让他们觉得棘手,有上官的压力,他们就不得不招安咱们,以求平定地方的政绩;二则他们即使想招安,咱们也得谈谈条件不是。某可不想再到边军里当送死的大头兵去。咱们手里有了筹码才好谈判,或是当个富家翁,或是就在卫所做个百户千户,就还领着咱们这些弟兄,一起吃官粮领官饷岂不快活!最后一条,朝廷地方无官不贪。地方上要孝敬上官,打赏手下,吃相尤其难看。咱们必须得准备一笔金银珠宝去上下打点,才能成事啊。”
  唐大夫闻言不禁愕然,心道:“他还真的敢想。不过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以目前官府之腐败,兵营卫所之糜烂,没准还真的就让他做成了。”想到此处,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卢世杰今天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