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聚英寨

  聚英峰群山为障,密林为篱,是个人迹罕至、与世隔绝的所在,这一带山路既险且阻,山峰高俊,峭壁陡立,比那古诗里说的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亦不遑多让,似乎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山匪窝子,也因此在世人眼里更显神秘和恐怖。
  在二当家的卢世杰入伙之前,这里峰无名,寨不显,只有老山匪红胡子带着百十号人在这儿窝着,有肉撑死、无粮饿死的混着日子。
  红胡子也曾是个有家有地的农户,追其由头,不过又是个破家失地,一怒杀人的俗套故事。而这样的“俗套”故事不但发生在许多山里的贼人身上,也还在山外的良民家里不断地重演。
  皇亲权贵、土豪士绅家里动辄良田万顷、奴仆上千、屋宅连绵,普通农户却因为苛捐杂税,天灾人祸而家破人亡,最后或是卖身为奴、或是沦为乞丐。
  当然更不乏铤而走险、揭竿而起的亡命之徒。只不过拘见识和魄力,大多都如红胡子这般,藏身于险山恶水之中,打着锄恶济贫的旗号,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战战兢兢地和官府的围剿周旋,惶惶恐恐地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二当家的卢世杰却是个异类。此人出身边镇,读过书,从过军。因违了军法逃了出来,落草为寇。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先是他最初入伙的山贼死了大掌柜,他众望所归的当了首领,让后又恩威并施的兼并了两伙小贼。最后和红胡子“战略性会师”,和红胡子一起把这片山里的零散土匪窝子都收的收,灭的灭。这才有了聚英寨。聚英峰也因此而终得其名。
  有了能识文,懂兵事的卢世杰,聚英寨寨墙高筑、人口激增,没本的买卖也红火起来。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可况家大业大开销也更大了,卢世杰的胃口也随着愈发的膨胀了起来,连官银都敢劫了。
  聚义厅内,聚英寨的大当家红胡子正坐在厅上正中的一把铺着黑熊皮的大号圈椅之上,眉头紧皱,低首不语。他应是祖上有胡人血统,须发皆为红棕色,肤色却浅,尤其是这半年来,有卢世杰相助,他大多只须在山寨坐镇,不必风里雨里的奔波劳命,养得更是又白又胖。
  红胡子如今却愁眉紧锁,盖因他并没有改朝换代的雄心壮志,落草为寇不过是换个法子吃饭罢了。民不与官斗。县衙府衙都是人手有限,平日里小打小闹,不痛不痒,人家也懒得理你。劫了官银就等于是和官府宣战了,人家要是游击营,卫所甚至府兵都收罗收罗、划拉划拉也能有个七八千人,真是都拉了出来,就是围也能把自己给围死了。
  卢世杰看着红胡子一筹莫展的样子,心中暗暗冷笑:“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的,见不得大世面。你要窝在这里当一辈子山贼,老子可不想。不过是看在你人多又占着地利的份儿上,叫你几天大哥罢了。如今摆这副脸子给哪个看?”
  嘴上却道:“大哥,万勿忧心。弟既然做了这一票,自然事先是打听好了,也盘算了利害得失的。你看啊,这银子虽然是官银,却是不大见得光的。你知道海沿子那边有好多私盐窝子,有鲁王的,有国舅家,还有好多不知道背后是谁的。这笔银子都是边军私蓄的盐窝子里出来的,是为了给他们助饷的。根本就不走官面上的账。所以他们出师无名,没法子调动那么多隶属不同的队伍一起来围剿咱们。”
  红胡子奇道:“真的?既然是边军,难道朝廷不给他们发足了钱粮?怎么还得私下里自己赚银子过活?以前在老家种地的时候,正税杂税之上,还有一道叫边税的,不就是给他们交的?”
  卢世杰道:“当然是真的。这朝廷的事儿麻烦着呢。据说钱粮从户部出来就少了三成;阁老上官也都得孝敬;经过州府,又去其三;各级将领再克扣一些,真正能到边军手里的也不过三成罢了。”
  红胡子惊讶得胡子乱颤,骂道:“真他娘的黑,比老子黑多了。难怪老子以前种地的日子过不下去。老子只道是俺们地方上的奸吏豪绅黑心肠,原来竟是从上到下都是黑的!二弟,还是你有见识。如不是你,老哥我这辈子也就是稀里糊涂的抢两个小钱罢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来历呢?”
  卢世杰得意的摸了摸自己下颚的短须,道:“那些押运的人虽然是便装,可我一看就知道他们绝对是当兵假装的。当时我就想如果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勾当何须如此呢。便使了个巧计,趁其不备,用蒙汗药麻翻了他们。然后再绑走了一个,到无人之处细细拷问,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红胡子终于展颜大笑道:“是这样啊。虽然是官银,却是见不得光的官银。哈哈哈,好好好,二弟啊,以后这样的买卖越多越好。”
  说罢又看看了这间昏暗逼仄,名为“厅”,其实也不过就是一间大些的茅屋草舍的聚义厅,道:“咱们有钱了,也该盖一个又大由宽敞的砖瓦房的聚义厅了。到时候,咱们也像戏文里说的那样,点上百十来只小孩胳膊粗的大蜡烛,叫什么亮堂得如同白昼一般。”
  卢世杰口中称是,心中却是不屑,暗道:“现在就是白昼。真是的,小富即安,胸无大志。有点钱就知道盖房子买地的庄稼人心思。道不同难相与谋啊。”
  红胡子又问:“老三老四两个呢?”
  卢世杰道:“他们按您的吩咐,银子直接入库,过后再论功行赏。粮食每家都先分一些,毕竟有断粮的了。刚才大哥也看到了,那么多沉甸甸的银子还有粮食,且还得忙一阵子呢。”
  “哈哈哈。我聚英寨有贤弟来投,如虎添翼啊。哈哈哈哈。”红胡子笑得一把的络腮胡子好似跳动的火焰。
  “大哥过奖了,过奖了啊。哈哈哈。”卢世杰也附和着大笑起来。
  聚义厅后面是一片高高矮矮的房子。有的是原木搭架子再糊上烂泥和草挡风保暖;有的是就地取材,凿石垒起的四壁,看起来就气派了不少。不过从远处看去,只能看到一片茅草屋顶,都是一样的破旧和难看。这就是聚英寨的寨中村了。是普通寨民居住的地方。
  村子里的小径上,暴土扬长,人来人往,来的人皆是扛着米袋背着米筐,面露喜色往家里赶;去的人则是手持各色家布什,满脸期待的兴奋,想着赶紧把粮食领了好吃一顿饱饭。
  这时候村口处一家不大的石头房子里,突然穿出了一个妇人尖利的叫骂之声。这里正是人多的地方,来去匆匆的人潮居然顿了一顿,却都不见惊异之色,反而相视而笑,想必是看惯了的。
  “你这个小妇养的不要脸的小娼妇,敢偷老娘的东西。你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跳了出来,还未站定,便有一只瓦罐冲着她砸了过来。